《丰乳肥臀 莫言》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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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厅里她继续喝酒,等待着把人民币煮成稀粥。她突然想起应该给靠山打个电话,但又怕打扰了他的甜梦。正踌躇着,电话响了。她按了一下免提,问谁,靠山关切的声音便响起来了。靠山说我往省里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我估计你回来了。回来好,回来把家好好拾掇拾掇,万一来了贵客,不至于丢丑……”
鲁胜利心里更像明镜一样了。她把那瓶酒喝光了。她站起来想去看看人民币粥时,感到双腿有些发软,好像踩着棉花团一样。她还没飘到厨房门口就听到一声爆响,震得玻璃窗直嗡嗡。她推开厨房门,看到高压锅爆炸了,锅体像砸瘪的铜盔,垫圈像一节弯曲的黑肠子。雪白的瓷砖地面和贴壁上,溅满了糊状物,糊状物腥臭扑臭,颜色紫红,像一摊摊刚从疖子里挤出来的脓血。她感到恶心极了,急忙捏住喉咙,退回到客厅里。
她听到身后有人说,鲁市长,你醉了!她说,谁说我醉了……我没醉……我是海量……我有遗传……我外婆能喝一坛子二锅头哩……我那些姨也个个能喝……不信我喝给你看……她晃荡到酒柜前,拿起一瓶酒,说,马粮表哥,在这里没有他娘的什么市长,只有女人……咱两个没有血缘……来吧,干个热火朝天……闯进来……谁敢?让那些婊子养的进来试试……我通通捏死他们……马粮哥马粮哥你他妈的真是人四两屌半斤……今晚咱彩排……金瓶梅……你是西门庆……我就是你的潘金莲……李瓶儿……春梅……来旺媳妇……多姑娘子……
鲁胜利断断续续地说着,将那瓶名贵洋酒往嘴里倒,瓶子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美丽的酒浆淋漓着,少量落进她大张开的娇媚的嘴,大量的浇在她的下巴上,沿着脖子,流向胸脯,使那两只醉醺醺的奶子上,挂上了一层金色的薄壳……
鲁胜利宴罢司马粮,随他乘电梯上了桂花大厦十六层,进入了他包租的总统套房。这是桂花大厦建成后第一次有客包租总统套房。一进屋,司马粮便把鲁胜利抱住了。起初,鲁胜利很认真地挣扎着,甚至满脸怒容,但待到司马粮捏住了她的乳头,又对着她的耳朵低声咕哝了几句下流话,她便像中了枪弹的大象一样,浑身抽搐着跌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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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七
在沼泽地边缘一块潮湿的草地上,上官金童草草地掩埋了母亲的遗体。他跪在几个前来帮忙的老乡亲面前,磕头谢恩,歪头张大叔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扶起来,连声道:“免礼吧,免礼吧!”王干巴大哥和李大官他们也抱拳做揖道:“免了,免了。”几个老乡亲面容凄凄地看着他,好像在期待着什么。金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白,从衣袋里摸出几十元钱,递给歪头张,道:“大叔,这几个钱,太少了,拿不出手,给乡亲们装几壶酒吧。”歪头张把金童的手指推拢,道:“老侄子,咱们还用不着这一套。”金童喃喃道:“现在都兴这个。”歪
头张道:“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邻,谁家死了人也不能自家扛出去。”吴法仁囔着鼻子道:“往后呐,只能是自家死人自家扛啦!”他忧虑地望望北边那喷云吐雾的大栏市的猖狂市区,说,“用不了十年,就谁也不认识谁啦。”上官金童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剥开封纸,分给老乡亲们。他们都尖着手指,客气地接了,然后脑袋相抵,借火吸着,喷吐着烟雾,收拾起家什,准备走了。歪头张说:“金童大贤侄,老婶九五而终,是难得的高寿了。人死如灯灭,气化春风肉做泥,皇帝老子也得走这一步,您就节哀吧!”上官金童连连点点称是。“跟我们一起走?”歪头张问。上官金童答道:“叔叔,大哥们,让你们吃累了。你们先回吧,我陪着俺娘再坐会。”几个老乡亲叹息着,肩起锨镢和扁担,走了。走出十几步光景,歪头张又回头道:“想开点,大侄子,权当老婶子坐化成佛了吧!”上官金童嗓子发哽,双眼热辣辣地望着歪头张古老浑朴的脸,用力地点着头。
乡亲们议论着栽培蔬菜的塑料大棚,痛骂着腐败的干部和横征暴敛,笑谈着九层单元楼房里垒着的土坑,叹息着年轻一代的古怪行为……他们渐渐走远,响亮的话语突然消逝了,传来了沉重而有节奏的空咚声,那是修桥队在蛟龙河里打桩。
四顾远望,上官金童心中怅然,不知何去何从。他看到张牙舞爪的大栏市正像个恶性肿瘤一样迅速扩张着,一栋栋霸道蛮横的建筑物疯狂地吞噬着村庄和耕地。母亲寄居过数十年的塔前草屋已在惊交加中自行倒塌,那座七层宝塔也摇摇欲坠。太阳出出来,喧闹的市声像潮水般追逐着涌过来。沼泽地雾气蒙蒙,沼泽地西侧的槐树林里一片鸟声,槐花的香气彤云般往四处膨胀。他围着新堆起的、散发着泥土腥味的母亲的坟头麻木地转了几圈,然后跪下,又虔诚地给母亲磕起头来。他心里默念着:“娘啊娘,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可把您害苦了。这下好了,娘,您死了,成佛了,成仙了,到天堂里享福了,再也不用受儿子拖累了。儿也老了,这辈子也快窝囊到头了。儿要把风烛残年献给上帝,我那同父异母的哥哥已在教堂里给我谋了个差事,他让我负责清扫卫生,看守门户,定期挖露天厕所,把那些秽物担到老百姓的菜地里。娘,这是我最好的归宿,这也是您老人家企盼着的吧?……想着想着,教徒们颂扬苦难的悲悯歌声便在他耳边轰想起了:主啊,我们的在天之父,我们沐浴着您的光荣,您的血浇灌着玫瑰和蔷薇,让我们呼吸着神的馨香,我们的罪被洗了,我们心安宁……阿门!阿门……
他把因被圣灵感动而充血发烫的脸,埋伏在母亲坟头的湿土上,他嗅到了血的气味,汗的气味。他感到凉爽的晨风轻拂着自己的头颅,恍惚中母亲又坐在了自己的身边,晨风就是她的刚在冷水中洗过的手。他感到不是母亲躺在墓穴里,而是自己躺在墓穴里。是母亲将一把把的湿土撒在自己的脸上,湿土里混合着母亲的泪珠。因为巨大的幸福他呼噜呼噜地哭起来。
“哎!哎!起来!”脑后几声厉喝,他感到先是脚后跟被踢了几下,随即屁股上又挨了一下重踹。仓惶爬真情煌他感到受潮的关节巴格巴格地响着,胸膛宛若针扎般疼痛,艳阳已经高照,天地一片灿烂,一个灰色的、耀眼的大影子在他面前晃动着。他用肮脏的手背揉着昏花的眼,渐渐看清,眼前立着一个身着银灰色制服、头戴明盖大檐帽、满脸严肃、小胡子凶残奸诈的人。那人板着脸,阴森森地问:“谁让你在这埋死人的?”上官金童突感一阵刺痒,浑身紧张,手足无所措,冷汗流出的同时,他感到温热的尿液也撒在了裤裆里。他知道自己还有能力控制小便,但他不控制,好像是要成心尿在裤裆里博得面前这位公家人同情似的。
公家人并不同情他,眼睛里全是居高临下的鄙夷之色,那些钉在帽檐上、胸脯上的铁标识寒光闪闪、咄咄逼人。他毫不客气地命令上官金童:“立即把死尸扒出来,送到火葬场火葬!”上官金童道:“领导,这里是块废地,您就高抬贵手吧……”公家人好像狗咬了一口似的,猛地跳起来,厉声道:“你敢再说一遍?!废地?谁告诉你这是废地?即便是废地,也是国家的神圣领土,岂容你随便乱埋?”上官金童哭咧咧地说:“领导,行行好吧,俺娘九十多岁的人啦,好不容易才入了土,您开恩,不要折腾她了……”公家人益发恼怒了,斩钉截铁地说:“少废话吧,快挖出来。”上官金童道:“俺把坟头平摊了还不行吗?平摊了就不占国家的地皮了。”公家人厌烦地道:“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是真胡涂还是装胡涂?死人火葬,这是法规。”上官金童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哀求着:“领导啊,政府啊,开恩饶了俺吧,五黄六月,大热的天,再扒出来就烂了,俺经不起折腾了呀……”公家人恼怒地说:“哭也没用,嚎也没用,这事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上官金童突发灵感,从口袋里摸出那几十元被歪头张大叔拒绝接受的人民币,双手捧着,递到公家人面前,哭求道:“领导,拿去买壶烧酒喝吧,俺是个穷愁潦倒的孤单人,找个帮忙的不容易,俺身上就这几个钱了,连火葬费也不够了,去了也是耗费国家的电,污染政府的空气,您就开恩让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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