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贼》第2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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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有一天,李首生等人轻骑而回。
邓舍把他召入密室,两人密谈许久。出来后,邓舍神清气爽,当即传命三军拔营,当晚启程。这已是李邺等人出军后的第四天了。
从广宁方向来的探马不绝于道,军情一日三遍。元军大约见了邓舍的檄文,得到了他大张旗鼓将要出军的消息,连日来加快了进攻的力度,连克潘诚数营,截止今日上午,前锋距离广宁不足二十里。
“报大将军。辕门外,有一骑前来,引了七八随从,自称广宁信使。”
两天后,邓舍的中军驻营广宁城南,轮值将校进来禀告。
此为意料中事,邓舍毫不奇怪:“请进来罢。”
帅帐中有杨万虎、左车儿、陆氏兄弟等人在场,邓舍沉吟片刻,道:“你们先行退下,各自回营约束士卒,督促筑造工事。鞑子骑兵多,我营地才扎未稳,需得防着他遣派小股人马,绕过广宁前线,趁夜偷袭。”
说完了,他想了想,又吩咐两句,众人躬身退下。
帅帐外走进一人,年约五旬,相貌清谨,装束整齐。见他头带唐巾,一袭青衣,腰悬长剑,剑柄上镶嵌了块缠丝红玛瑙。他向邓舍长长一揖,道:“在下王宗哲,见过大将军。”口音古怪,似浙西,又不太像。
王宗哲?邓舍听着耳熟,似有所闻,蓦然间想起,慌忙下去,伸手扶他起来,问道:“敢问遵使,可是河北的那位王宗哲么?”
历数这二十年来,类似的问题,王宗哲不知听多少人问起过,他早习以为常,也并不奇怪。他恭恭谨谨地坚持着行过礼,回答道:“正是在下,贱名有过入将军耳中么?实在有污清听。”
“老先生快快请起。”
邓舍肃然起敬。
王宗哲,字元举,至正八年左榜状元。
元代的科举,分为左右榜,左榜录汉人、南人,右榜录蒙古、色目人。元朝尊右,左榜状元虽不及右榜状元,却货真价实,学问上远甚右榜许多。不但如此,他不仅是状元,还是自元有科举以来,唯一的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也就是乡、会、殿试皆为第一。
这是极其罕见的,邓舍幼年上私塾,听先生讲过。
听说他在湖广居官,却不曾想到,何时投入了辽东红巾?更不曾想到,潘诚竟然能笼络到这等的人物。邓舍颇是奇怪,辽东三平章里,最用心招揽读书人的,可不是潘诚,而是关铎,关铎怎就把他轻轻放过,不来争取?
邓舍心中转念,含笑请他坐下,招呼侍卫上茶,稍作打量,开口道:“久闻老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叫我好生高兴。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这话一点儿不夸大,史上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到元朝为止,加上金朝的,也不过十人出头。
王宗哲逊谢不敢,他坐的拘束,双腿并拢,两手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之上,像个师长面前的学子,没有使者该有的样子。邓舍不知怎的,想到了河光秀。河光秀的坐姿恰好与他相反,如同他唇上胡须的逐渐加厚,随着官职的升高,他坐下后双腿岔得也越来越开。
“老先生此来,潘平章有何指示?”
“指示不敢,闻听大将军主动引军来援,潘平章欣喜得紧。广宁前线交战正热,有大将军的百战精兵来助,我广宁压力顿减。”王宗哲说话不看人,眼神游离,偶尔一看邓舍,迅即闪开,他说道,“不知大将军今来几许人马?”
“虎贲三十万。”邓舍道,随即转口,笑道,“自家人,我不说虚话。三十万给鞑子听的,我实际带来五万人马。”
“步、骑各有几何?”
邓舍眼皮子不眨,王宗哲随问,他随答。他答道:“步卒四万,骑兵一万。五千人为先锋,筑营在我中军右前方五里地外,老先生来的路上想必已经见过。五千人为中军,并神机营,随我驻扎此地。”
“神机营?”
进辕门前,王宗哲大略扫过远近军旗,看千户旗帜的数量,差不多也就五千人上下。他也看到了神机营的军旗,当时就有纳闷,像定东、安东之类的营号很好理解,神机营什么意思?
“神机营者,天公造物、如有神助,此为我辽阳城开山搭桥,专责工事筑造的一营。”邓舍如此回答。
王宗哲不曾多想,点头知晓。他张口又欲问些甚么,邓舍打断他,好奇问道:“有句不该问的,还请老先生毋要见责。”王宗哲咽下想说的话,道:“大将军言重了,有话尽管请说。”
“我听老先生说话,口音似南而有北,想来老先生去过不少地方?”
王宗哲道:“说来惭愧,在下本河北人,早些年糊涂了心肠,曾任官伪元。先在浙西,随后调任湖广,在江南前后近二十年。六年前,在下弃官回家。古人诗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在下不但鬓毛衰了,连带乡音也改了许多。因此,说话的口音就怪异了些,还请大将军不要见怪。”
他这话里有不尽其实的地方,他并非因了倦怠弃官,实则遇了徐寿辉的义军兵乱,他弃城而逃。
当时江南徐寿辉、张士诚等人势力极盛,而他的家乡河北近处京畿,稍微安稳。当下他千里迢迢回去不久,谁料小明王三路北伐,关铎一路经过,潘诚听闻过他的大名,卷带入军,他自此“弃暗投明”,成了红巾的一个谋士。
邓舍一打岔,王宗哲忘了方才的问题,抬着眼睛想了会儿,想到了!他开口要再问,不外乎邓舍军中虚实诸事。
邓舍不给他机会,端茶奉水,抢先问道:“如老先生言语,鞑子攻城甚急,潘平章有何示下?但末将可为,无不尊命。老先生,请讲罢。”
王宗哲呆了呆,道:“潘平章请问大将军:大将军此来,挟师十万,兵精将勇,气势汹汹。潘平章请问大将军:大将军为广宁来邪?为鞑子来邪?”他寻章摘句老雕虫,不经意便带出之乎者也。
邓舍心想:“诛心之言。”他神情自然,回答道:“辽阳与广宁同气连枝,我今番前来,自然为鞑子,为助广宁解围而来。”
“若是如此,则为何大将军驻军城外三十里?广宁虽小,大将军的十万虎贲还是容得下的。潘平章请问大将军:欲待何时入城?城中府舍、军营,平章大人已为大将军备好了,只等大将军军马入住。”
步步紧逼。
邓舍道:“守城首在野。广宁,仅有闾阳与之呼应。设若鞑子的西路军马出辽西,先克义州,再克闾阳,随后齐聚广宁城下,则广宁成孤城。自古善守者,兵卒精悍、粮草充盈,而不见有能守孤城、破敌大胜的。
“故此,我屯军城外,挖土为壕,垒土为墙,用我数万虎贲,造一临时小城,与广宁做犄角之势,同时连同闾阳,呼应南北,从而才可以确保闾阳的安全,也从而才可以确保广宁不致陷入孤城的绝地啊。”
谈兵论阵,王宗哲不是邓舍的对手。他默然无语,过了会儿,接着照本宣科,转述潘诚、抑或潘诚某个幕僚的原话。
因为邓舍的回答很详细,他有几个问题没必要再问,跳过去,他继续问道:“潘平章请问大将军,大将军若不愿进城,空拥十万虎贲,坐观广宁鏖战。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志向,莫非不过一纸空文么?”
斥责邓舍小人,表里不一,伪君子,用伪装的慷慨忠义来沽名钓誉。邓舍勃然大怒,拂袖掀倒案几,茶碗跌落一地。他按刀怒视,他的怒气来的冲突,细想情理之中,少年人年轻气盛,人人皆知,邓舍又是个喜好名声,岂可容忍当面侮辱?
王宗哲打个激灵,呐呐无言。
帐外的侍卫闻声闯入,刀剑出鞘,恶虎噬人也似,凶狠狠盯着王宗哲,就待邓舍一声令下,即刻拖出去,他立马人头落地。王宗哲呆若木鸡,坐在椅子上,他反应得慢,面色一点点惨白下去,他眼睛可看向邓舍了,想求饶,不知说什么,有口无声。
邓舍怒视他良久,长长吸了口气,勉强压制下怒火,他提高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此主公之志愿也。主公的志愿,便是我们做臣子的志愿。潘平章讲出这样的话,未免看低了邓某人!不用多言,我明日即出军,……”
他示意侍卫:“去请诸将前来!”
很快,诸将赶到。
邓舍道:“收拾工事,壕沟不再挖掘,营墙不再筑建,全军动员,今夜三更造饭,四更食罢,五更拔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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