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离歌》第69章


“可我未曾恩待于你……”边朝歌颤声说。
陈放却是不在意的轻笑。
“露水之恩也是恩,”他的目光一阵涣散,“毕竟,你大可不理会我的情……”
旁边韩江远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嚎啕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内心都万分沉重。
他们这些人,天天刀锋舔血……
但是沙场上的厮杀,又怎可与现在的钝刀子比?
陈放人缘好,又很小就进了暗隐司——在场所有人都恨不得去战场和敌人厮杀几百个几千个回合,也不愿意此刻面对这样的生离死别。
“我死以后,将我、将我埋在这片黄沙、下吧,”陈放说,“不知、为什么……不想回、去。”
边朝歌只能点头,怕陈放看不见在他耳边答应他“好”。
陈放如释重负的笑了出来,而后七窍开始出血。
韩江远奔过来,手指在他的颈部匆匆一摸,心里已明白……
陈放虚弱的朝着她笑了一下。
“没法给你磕头了,江远、姐姐……”
韩江远用手扶住他的脸,嘴里只剩下不住的呢喃……
“不要说对不起,不要说对不起……”
除了顺其,在场其他人都没有听见她轻轻的说了句“是我对不起你”……
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间或是马的嘶鸣和陈放气若游丝的喘息。
过了一会儿——但是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其实过了很久。
陈放终于说出最后一句话。
“顺其……”
一步之遥的顺其赶快上前,想抓住陈放的手……
但是那只手猛的滑落。
他走了。
第59章
一行人异常沉默的回到了建都城。
边朝歌命人把城中一个已经废弃的祠堂简单打扫一下,然后将陈放暂时先安放在此……
边朝歌估计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当韩江远把已经被血浸透的纱布拆开,内脏的碎块和着暗红的血浆七零八落往下掉的情形……
——我这些年吃流食稀饭,胃早都不在它本该在的位置呆着了!
——所以要是藏什么东西,不太大的,没有什么比我这身体更合适了。
边朝歌依稀想起以前陈放笑意盈盈的说出这些现在想来才惊觉残酷万分的话语……
他颤抖着手,此刻已经带好了下属早已准备好的手套……
“要不我来吧?”
韩江远看着边朝歌人魂分离的状态,忍不住上前想帮忙代劳。
“不用,我自己就好。”
边朝歌双眼恢复焦距,终于伸出了手……
半柱香的功夫,搅动蜂蜜一般令人汗毛耸立的声音不住响彻整间祠堂。
……
——终于,那个小小的檀木盒子出现在边朝歌手上。
大漠的月光依旧澄澈,预示着明天是个好日子。
顺其是被萧擎下令一掌劈倒的,不然他很有可能会给陈放守三天的灵——但是不行,战场需要他的箭术,和那双鹰一般的眼。
边朝歌作为主将没人敢要求他,萧擎不管他,边贤更是懒得管他,所以他得以坐在建都城城门楼的屋顶上默默的吹风。
韩江远来了,又走了。
她作为一名医者,把陈放尽可能的收拾的像只是睡着的样子,然后把那个被砍成肉块的暗卫也尽可能的打理的还有人形……
“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个还是给你吧。”
……
于是,边朝歌继续坐着,身边是暗卫送来的温好的清酒,手中,是陈放随身多年的那根红头绳……
他不住的把玩着这根头绳,喝两口酒就继续拿回来玩两下,好像明天与战争都再也不会到来一般。
头绳很干净。陈放是个穷讲究的人,所以隔日便会想方设法的找地方清洗一下。
——但此刻上面却浸上了斑驳的暗紫血痕。
边朝歌又猛的灌了一口酒,招手让暗卫再上一壶。
“边将……萧将有令,这是最后一壶,其余的仗打完再喝……”
边朝歌愣愣,而后无奈的笑笑,挥手让暗卫退下。
这要是以前陈放和那个暗卫大哥在,估计一个去偷酒,一个去将其他人引开……
没了,都没了。
他想起小时候,陈放拉着他一块调皮捣蛋最后被关禁闭。
那时候,黑黑的屋子只会给他们俩人一盏小煤油灯,然后是厚厚一沓子的宣纸和笔墨,不把纸抄完不能出来。
幼年的陈放和少年的边朝歌在禁闭室里,两个人都饿着肚子,然后一个埋头狠抄,一个上蹿下跳,墙角的砖缝和屋顶的蜘蛛网都能研究出花色纹理来。
“你还不赶紧的,我是不会帮你抄书的。”
边朝歌总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才会鬼迷心窍的听从陈放怂恿去捉弄尚在襁褓中的三皇子,真不知道自己是吃饱了撑的还是纯属被陈放这个机灵鬼给蒙骗。
谁知陈放满心的不在意,扯了自己的红头绳就开始玩翻绳。
“大不了就挨一顿打,让小爷抄这劳什子,还不如死了算呢!”
边朝歌平生第一次听这种论调,手里的笔于是也停了。
你就像有的人,一辈子都信奉要考取功名,然后光耀门楣,遂寒窗苦读数十载。
但此时你跟他说,其实练武当其实也是可以当武状元,一样也有功名……
这是一代武将世家出身的边朝歌第一次开始思考,人生竟然还有另外的活法?
于是,边朝歌也停下手里的笔,世家公子跟着陈放学着怎么玩这市井小儿的玩意,一昼夜玩的不亦乐乎。
从此,边朝歌就开始了他被陈放无限洗脑并打开一扇又一扇新世界大门的人生——
……
边大少手里的红绳翻飞,一个又一个复杂的花样成形又打散归零。
如同人生,万般复杂,最后不过一捧黄沙。
而陈放与自己,终究阴阳两隔……
其实边朝歌曾经设想过,自己和周傕还有陈放三个人将来究竟会何去何从。
他总认为,自己一个武将,很大几率是为国捐躯——就如同边家多数历代的先祖一般,马革裹尸是自己的归宿。就算不是,也会落下一身的病痛,然后找一个世家的女儿,最好是落魄的那种,庶出也无所谓,许诺荣华富贵,唯独无情,诞下后代得以跟自家先祖,得以向这天下交差。
然后,他便可以与自己的爱人用身边至交好友一起,向皇帝老儿许一块不大不小,不远不近,不肥硕也不贫瘠的土地,卸甲归田,带着几百亲兵,一生与这皇权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这梦想现在看来是破灭了。
不知为什么,边朝歌虽然并不想跟陈放再有什么情感瓜葛——但是奇怪的是,若是这未来没有陈放,自己竟然完全想象不出这未来是什么模样……
思及此,边朝歌呆愣了许久,终于无可抑制的高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
他笑这天地朗朗乾坤,笑这人生苦短世事无常,最重要的,笑他自己。
他觉得全天底下,比自己再混蛋的,怕是万中不足其一。
一边的暗卫看他这么笑的前仰后合的,心里也暗暗着急。
萧将说了,只要不寻死觅活,今天晚上由得他去发泄——若是他真的寻死觅活,那萧擎本人怕是也要来亲自清理门户,甭跟这丢人现眼了。
大漠本没有节气,亦没有时间。
只有这晴空朗朗的天,挂着月亮便是夜,挂着太阳,那就是昼。
但是对边朝歌来说,此刻无论是日夜都无甚分别。
阴晴圆缺,悲欢离合——说的轻轻简简,却原来这么痛。
暗卫终于把自己对萧擎的忠诚和对边朝歌良心放在一处掂量,然后默默的把忠诚往边上靠了靠。
片刻后他回来,手里拿着一壶新酒,递到边朝歌手里。
边朝歌全身都是酒气,但是眼睛却清亮。
“谢谢。不过不用了。”
他接过这酒,发现是当年在边府厨房常年会温火咕嘟着的一种烧酒。
边贤作为一个文官,动脑子的时间比动胳膊腿的时间多的不知哪去——所以他素来有失眠的毛病。这酒就是防止一家之主半夜睡不着,厨房特意时常备着的——也就便宜了他儿子边朝歌和陈放没事就去偷拿温的刚刚好的美酒……
边朝歌了然,看来应该是自己老爹动了恻隐之心。
边朝歌对着瓶子发了半天呆,弄的暗卫毛骨耸立,想着边相应该不会往酒里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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