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无韵》第55章


三个月前,田氏代齐的消息传到了郢都里的渚宫之内。
大殿内得到消息的群臣一片哗然,义愤填膺的谴责声此起彼伏。以李方为首的文臣主张与齐国田氏重新签订婚约;以屈至为首的武将则主张与此等窃国之贼一刀两断。正在一朝大臣吵吵嚷嚷之际,殿外一名内侍急匆匆的跑了进来,高举一锦囊道:“陛下,齐国馆驿六百里加急,田齐已与陈国联姻结盟!”
“什么?”正吵闹的群臣面面相觑,楚王“噌”的从桌案后站起,“拿来!”
“喏!”
楚王看完急报,抬手将锦囊扔了下来,“众卿自己看吧!”
齐陈联姻,这就等于是对正与陈国作战的楚国宣战!
顿时,大殿上的吵吵嚷嚷声变成了同仇敌忾,文武众臣开始对如何对付齐陈出谋划策,继而又关于由谁来带兵争论起来。
魏子季远远的站在文臣队伍的最后。王座上的楚王将面容遮挡在冠冕上的珠帘里,冷冷的看着剑拔弩张的朝臣们一言不发。可不知为什么,子季硬是从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狂喜。
早朝终于散去,内侍传旨子季,楚王命他去书房觐见。子季整了整衣冠,听到内侍的传唤后进了书房的门。年轻的楚王正在书案旁对着一张素绢发呆,素绢上空白着,一字未着。他的眉头微皱,像是有什么为难之事正困扰着他。
子季拱了拱手道:“陛下!”
他抬起头来,面露喜色道:“哦,子季,你来了,今□□堂上的事你怎么看?”
子季沉吟了一声,拱手道:“回陛下,为今之计,也只有立即派人去姬吴,争取楚吴两国合纵对抗齐陈,以避我出兵时腹背受敌之祸。”
“嗯,子季与孤所虑甚同。此事,孤就交给子季可好?”
子季连忙跪伏道:“微臣必不负陛下信任!”
“好,干脆!”他离开书案,上前将子季扶起道:“还有一事,子柯思来想去,也只能拜托子季去办。”
子季听他用了自己名字自称,心理顿时“咯噔”了一下,他慎重的问道:“陛下,不知是何事?”
他沉吟了一会儿道:“是这样,子廉两年前曾来信说,那个姬惊鸿答应阿韵,若是有一日齐楚两国联姻解除,他便放阿韵自由离去。如今,我三年孝期已满,咱们接她回来可好?”说到这里,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子季闻听此言惊喜道:“此事当真?”
“当真!”
“那,那太好了!”子季搓了搓双手道:“阿蛮知道了,还不知有多高兴呢!”
“嗯,那就让他和你一同前往吧!”子柯笑道:“想来他对阿韵也牵挂的紧。”他在心里默默的加了一句,同我一样。
他走到书案后面,抬笔笑道:“我写一封信,子季帮我捎给她,就说……”他犹豫了一下,眼角眉梢含着笑,点点都是思念,“算了,你只需把信捎给她就是了。”
“喏!”子季高兴的应道。已有多久没有看到他脸上露出这样欢悦的笑容了?子季连忙站到书案旁为他磨墨。
君臣二人俱是喜上眉梢,聊起了年少时在小贤庄求学时的趣事,仿佛有一股浅浅的暖流在静谧的书房内流动。不一会儿,子季将墨磨好,子柯抬笔在墨池里沾了沾,提笔思索片刻,正要欣然下笔,突然门外有内侍进来轻声道:“陛下,大夫朱英求见!”
他放下笔道:“宣!”
“喏!”
内侍出门高声道:“陛下宣大夫朱英觐见!”
朱英走了进来,君臣见礼,他从袖囊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递给子柯道:“陛下,这是韩子廉从越国来的飞鸽传书。”
“噢?”子柯与子季对望了一眼,伸手接过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极小的竹笺,笺上只有两个字:“圆房”!
“噗”,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洒到了桌上的素绢上。 
“陛下!”子季与朱英惊呼一声,扑上去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外面的内侍与侍卫也冲了进来,见他面色惨白都大吃一惊,“陛下!”
子柯摆了摆手道:“子季留下,其他人都退下!”
众人犹疑了一下,朱英带头跪伏道“请陛下保重!”
众人一见连忙跪伏道:“请陛下保重!”
朱英站起身,朝着子季点了点头,领着众人走了出去。
子季扶他在书案后坐好,扫了一眼桌上的竹笺,担忧的看着他道:“陛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摇摇头,轻轻咳了一声,“我早该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幸运。”他的嘴角浮起一个自嘲的笑,“我还是轻看了那个姬惊鸿!”
“陛下,他们不是一年前就已经成亲了吗?这怎么……”
“这正是我疏忽的地方。”子柯黯然道:“两年前,子廉传信回来,说他肯放阿韵离开时,我曾对他的为人极为欣赏。一年前,子廉又传信来,说两人虽然成了亲,那姬惊鸿却甚守君子之礼,一直歇在外室榻上。君子能不趁人之危,尤其是对着阿韵那样的女子,又有几人能做到?”
“竟有此事?”子季奇道,转而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他叹了口气道:“血气方刚的年纪,面对名正言顺的绝色妻子,还能坐怀不乱,做到这一步,除非是清心寡欲的圣人,否则,便是用情至深了!”
“连你都看得清,我竟然糊涂至此,这才是当局者迷!”他冷笑一声:“一年来,我眼瞅着他带着阿韵把大漠苍穹逛了个遍。还对他的豁达洒脱钦佩不已,真真可笑!”
子季迟疑道:“那,陛下也不至于,难道,陛下是在乎……”
子柯扫了他一眼:“子季以为我是那等气量狭小之人?”
“不敢!”子季凛然道。
“三年前,子廉和朱英定下美人计时,我的确毫不知情,原以为子廉只是将她远远送走。那时候,我虽然心有愧疚,可当时朝中大权旁落,我连自保都难,即便接她入宫,最终也只能害了她。”他黯然的低下头,看着素绢上的斑斑血迹“等我知道消息,她已经在越国通往姑苏的船上了。鞭长莫及,奈之若何?我虽心痛如绞,私心里却觉得这也是一条出路,因此没能及时的阻止她。两年前,子廉传来她可以离开那个人的消息时,我心里对上苍的感激之情旁人如何能体会?”他苦笑了一下:“是我害了她,又怎会在意她归来时是否完璧?对她倾心弥补还来不及!”
“那陛下,这又是为何?”子季疑道。
“我虽不在意阿韵是否完璧,可我在乎她的心啊!”他凄然笑道:“若不是阿韵心甘情愿,以姬惊鸿如此清高之人,又怎会强求于她?子季,两年前,我丢了阿韵的人;两年后,我把阿韵的心也丢了!”
子季心里暗叹了一声,子柯,你和子廉输在对阿韵用了心计。而姬惊鸿呢?他赢在对阿韵用了心啊!心与心总是相通,心计与心计总是相克。用心是搭桥铺路,心计却是埋下陷阱给自己跳啊!
“来人!”子柯对着门外高声道:“将那六坛青梅酒搬来!”
“喏!”内侍急急应道。
“子季”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六坛青梅酒,是我两年前派人去小贤庄挖来的,原本想等到阿韵归来那日,你我师兄弟一起痛饮。如今……”
“陛下,”子季心忧道:“陛下刚刚吐了血,还是……”
子柯抬手打断他道:“休要啰嗦!你若是不想看我再吐血,那就不要废话!”他盯着面前的素绢道:“也许,大醉一场,明早起来,我就把她忘了……”
天色暗了下来。子季不知道他们喝了多久,喝了多少,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离开的渚宫。只记得那年春来早,枝头娇蕊初绽的青梅树下,青葱少艾的阿韵正对着师兄弟们欢快的笑。
夜已深沉,子柯在内侍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寝殿。已是深秋,寝殿里灯光昏暗,冷冷清清。内侍服侍着他更换了寝衣,点了他最爱的沉水香。香气缭绕,子柯坐在床榻上,呆呆的看着窗外孤悬的月亮。
那年的澧水河春来的早,不到四月,两岸蔓草青青已经长得有一人高,触手柔软一如少女的肌肤。阿韵和村子里的姑娘聚集在河水清浅的地方浣着纱,时而传来少女们甜美的歌声: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知),心悦君兮君不知,山有木兮木有枝(知),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躺在岸边的青石上,用一本书简遮住了自己清俊的脸。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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