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阿狄丽娜》第65章

沈婧婧在心理治疗中心一楼的咖啡厅等了两个小时，才看到他进来。她特意选择了这家熟悉的咖啡厅，以及这个角落的座位。想起夏天时，他们还面对面坐在这里闲聊，晃眼间已到冬季了。
陆群飞落座后，沈婧婧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脸上。虽说时常能在学校里见到他，但他这张脸她怎么都看不腻。
“还是在咖啡厅喝奶茶？”陆群飞看了眼她手中的奶茶，微微一笑。
他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并没有因为哥哥的关系而冷淡她，这让沈婧婧多少放松了些。
“陆老师，是不是我把奶茶换成了咖啡，你就不会把我当成小孩了？”沈婧婧抿嘴笑了。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小孩。”
沈婧婧轻轻地摇摇头，“我知道你们都把我当成小孩，其实我什么都懂。就像我喜欢你。我明白喜欢是什么，不似小时候喜欢一个芭比娃娃一件公主裙，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陆群飞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好沉默。
沈婧婧像是根本不需要他回应。她托着下巴，用吸管搅着奶茶，自顾自地说：“我第一次见你，你从教室外面进来，穿着一件白色的羊毛衫，好像把阳光也带了进来。当时我就呆住了，想不到我们学校里会有你这样气质的男生，怎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直到你走上讲台自我介绍，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新来的心理学教授。那天你讲的什么课题我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你对台下那么多同学说话，我却觉得你只是在对我说话。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堂课。从那天起，只要有你的课，我总是提前霸占第一排中间的座位，只希望能离你近一点。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我才跑到你的公司实习……”沈婧婧说到这里，难为情地笑了，“我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几乎全校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沈婧婧叹了口气，苦恼地说道：“我这个人就是藏不住心事。从小到大，无论我暗恋哪个男生，不出几天，所有人都会知道的。”
“很荣幸能听你说这些。”陆群飞被触动了，由衷道：“我上中学时也暗恋一个女老师。她教语文，喜欢给学生念些朦胧派的新诗。一直认为她才是我真正的初恋。”
“哦，她一定很漂亮。”沈婧婧无不羡慕地说道。
不知道那个女老师和千千姐姐哪个更美呢……沈婧婧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去年的同学会上见过她。我若有你一半的勇气说出这番话，也许就不会再有遗憾了。”陆群飞抿了口咖啡道。
“我就是这个意思。总算把心底的话说出来，以后再见你，也不会再难为情了。”沈婧婧捧着脸蛋甜甜地笑着。
“婧婧，无论如何，很感谢你。”陆群飞的嘴角带着笑意。
沈婧婧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她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他仅穿着一件灰色的羊绒衫外套一件黑色的纪梵希飞行员夹克，和她哥哥一样抗冻。
“陆老师，你穿的外套可是54欧码？”沈婧婧问道。
“嗯。”陆群飞不明就里。
沈婧婧迟疑了一下，从身旁拿出一个手提袋递给他，“这件外套可是你的？”
陆群飞困惑地接过来，当他从里面拿出那件棒球外套时一下子怔住了。他之所以对件衣服印象深刻，只因六年前他曾亲手为千千披上……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找对人了。”沈婧婧叹了口气道：“我哥哥看见了很生气……他们为此吵了一架……陆老师，我现在替千千姐姐还给你，请你以后不要再去见她。他们的婚期很快就到了，我不想哥哥再因为你对千千姐姐……”
沈婧婧顿住了。
“她怎么了？”陆群飞飞快地问道。
“没，没什么。”沈婧婧连忙摇头，显得有些紧张。她果然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她一定有事，请你不要瞒我。”陆群飞盯着她。
“她……她真的没事……陆老师，我先走了……”
沈婧婧慌张地起身，陆群飞也随即站起，伸过胳膊抓住了她的手。
“婧婧，告诉我实话。”他带着恳求望着他。
沈婧婧看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修长，干净，充满了温度，竟让她心跳加速。她曾经无数次幻想牵上这只手，却不是在这种情境下……
她无法拒绝他，黯然地垂下眼帘，支支吾吾道：“我哥哥要把它丢掉。是我从佣人那里截下来的……千千姐姐不知道，深夜跑到雪地里找……因为受了风寒触发旧症，引起急性心肌炎，现还在医院里……”
陆群飞收回手，沉重地撑在桌沿上。
“你放心，她已经没有大碍了。”沈婧婧看着他，咬着嘴唇道：“我之所以把外套还给你，也是不想千千姐姐因此对我哥哥有心结。陆老师，你可千万不要去看她。如果被我哥哥知道，他们又要……请你务必听进我的话。”
沈婧婧说完，疾步走出了咖啡厅。
陆群飞看着那件已有些陈旧的外套，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即已选择为他人穿上嫁衣，为何又做出这些行径，还那般糟践自己的身体？陆群飞想不通。她天生性格怯懦，忧思郁郁，但绝不是一个善于故作姿态的女孩。他更想不通的是她身上的那种强烈的不安感以及无谓的担忧究竟因何而起？自与他分手后，她就像换了一个人。每次见她，陆群飞都能感觉她似被一种恐惧笼罩，像走在黑暗的水边，随时都有可能被水流吞噬……
他试图止住她的脚步，但她只是往前走，只有躯壳，没有方向……
☆、3
陆群飞通过宋院长询问了千千的病况和病房号，在日暮时分来到医院。护士小姐走进病房告知千千来探视的是陆群飞，千千很是意外，不知他如何得知自己住院的消息。她随即起身倚靠在床头上，整理好长发和情绪。当他走进来，千千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的那件棒球外套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群飞哥，你……”千千欲言又止。
“婧婧都告诉我了。”
陆群飞在床边的沙发椅上坐下，看着她。她的脸色很苍白，嘴唇也褪去了血色。整个人似乎与医院里白色的床套和墙面融为一体了。
“总算物归原主了。”她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
是了，想必也是婧婧把这件外套还给他的……他这样穿过来可是一种慰问？
“就为了一件衣服，你这么做值不值得？”陆群飞的眼角带着责备。
“它可不是一件普通的衣服。”千千的目光久久地落在他的外套上，出神地喃喃：“每次从梦里惊醒，穿上它，我才能再次入睡。它是我的盔甲，它能保护我。”
这些年，她竟以这种方式与他相处……陆群飞克制住了把外套脱下交给她的冲动。今后，她也不会再需要它了。
他沉默了半响，平静地说道：“即已选择分离，就让尘归尘，土归土。聚散如此，我们各自的人生也是如此。”
千千的目光涣散了，喃喃道：“我明白，我明白……”
“无论怎样，我都希望你过得好。”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不使伤感流露。
千千点点头，迎上他的目光，“我对你有太多抱歉说不出口。有时候总想，我们若没有再次相遇，委实不是一件好事情。至少，我不会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和困扰。”
“我从没有后悔与你重逢。即便一切重来，我还是会去找你。”他看着她道。
千千的心像被海浪拍打的沙岸，溅起星星浪花。她带着一种迷梦般的神态，问道：“群飞哥，你觉得我们曾经那段可算是爱情？”
“算——”陆群飞的眼眸掠过一丝波澜，“只是消逝得太快。”
“是啊……”千千露出一抹感伤的微笑，“美好的事物总是稍纵即逝的……”
他们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眼神空洞地定格在思绪里，像在倾听一首无声的歌。病房里夜阑人静，只有微弱的呼吸声飘荡在空中。
恍惚间，陆群飞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的课堂里。那个女老师手捧着北岛的诗歌集，从他身旁走过，用歌唱的声音娓娓朗诵——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
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
一切语言都是重复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
一切往事都在梦中
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
一切信仰都带着□□
一切爆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