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第230章


他自己想做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此时,最想见到的就是耿鹿儿。只要望到她小鹿一样的大眼睛,那种纯良的眼光,自己一见之下,就会忘却所有苦恼,重新感觉到开心吧? 
他悄悄潜入到耿鹿儿歇身的那排廊房前,靠近房门时,心下不由感到犹豫:这时去,会不会打扰鹿儿养伤。且如果让异色门中人发觉,怕是他与鹿儿都会不好意思的。
可才到窗下,却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李浅墨一怔,没想鹿儿这么早就起来了。 
他不愿有人知道,悄悄在廊顶藏住了身形,只听屋内,正是鹿儿在与异色门主吴盐说话。却听得吴盐的声音道:“你看看,你的伤还没好,却缠着我说了一整夜。什么重要的事,等以后伤好了再说不行吗?” 
然后,只听耿鹿儿的声音道:“不说明白我会觉得不痛快。” 
只觉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等再见到李浅墨,你要告诉他,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 
李浅墨陡闻此语,不由大吃一惊。 
却听得窗内耿鹿儿倦倦地道:“你告诉他,当初,我接近他,只是为我骊山一门中,如今只余‘乘槎’剑术,‘犯斗’之术久已失传。那犯斗剑,我师父说当世只有肩胛会。我想,肩胛没了,如今会的只有他了。缺失犯斗剑,是我骊山一门多年不振的原因,我接近他,只是想重新为师门寻回‘犯斗剑法’……”
李浅墨今日本来就情怀恶劣,好容易悄悄潜入异色庵,再没想到会听到耿鹿儿这样的一番话。 
他只觉得自己一时都透不过气来,好容易深吸了一口,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整个翻转过来了一般:原来都是这样,原来、都是骗我的! 
他忍不住想要一声长哭,可只觉得此时哭都哭不出来。可这番打击下,他控制不住,呼吸间大有异样。门内的异色门主忽开口喝问道:“门外何人?” 
李浅墨急怒之下,竟笑了出来。只听他道:“不用再劳烦你转话了,你可直接告诉耿鹿儿,‘犯斗’剑的剑谱,我录好后,自会遣人专门送往骊山。而我与她……” 
他的声音忍不住哽咽起来,却强自压着:“……此生此世,都不必再见面!” 
一语说完,他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珀奴怨恨幻少师,抱着阿卜回连云第去了;索尖儿为了嗟来堂,不惜与魏王府勾结,出卖称心,流别人的血,开自己的前程;王子婳姐姐又是那样,让自己感觉如从不曾相识……至于覃千河毁诺更不待提,枇杷是子婳姐姐的人,吴盐想来是东宫的人了……他们都这样,整个长安都这样,甚至连鹿儿也这样,他们看上自己的,不过是自己的手中一剑。 
怪不得不管罗大哥、谢大哥还是肩胛,最后都不得不孤独终老。 
他急怒之下,只觉得喉中火烧火燎地疼痛,再发不出声音来。说完那句话,身子一弹,就已逃出异色庵。
李浅墨一路东行。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往哪里去。他只觉得,自己再不能留在这个长安了,那不是他的长安。 
连日以来,雨晦天暝,东行道路,一片泥泞。 
这一路上,所行所见,都是人马困顿。 
有时,李浅墨看见有车陷在了泥途里,习惯性的,他会上前相助,帮他们把车轮拔出来;有时,却又只视而不见,冷眼相看。
沿途所经,路过华山,潼关。他也曾直登观日峰顶,纵声长啸;也曾在潼关外的泥径上,困立雨中,不言不动,旁边经过的人只把他当成疯子或是傻子。 
直到有一日,他猛抬头时,于路的前方,惊见一个巨大的城池。看着门楼上斗大的字,才惊觉:自己已经到达了洛阳。 
洛阳城中,柳盛花靡处,原与长安不同。 
差不多每年的夏天,天子都会来此消夏。一则消夏,二则可免除百姓粮食转运之苦。所以当朝贵人,多在洛阳城中也营建了华宅。 
李浅墨行至洛阳,不由停下脚来。 
因为,他这次出走事出突然,全无预备,这一路,从长安到洛阳,身上的一点银子都快花光了。 
他在洛阳城逗留了数日,直到银钱全部用光,依旧找不出兴致来怎么去弄一点钱。 
每日里,他都呆呆地坐在天津桥畔,看过往的行人,再就是在运河的码头,坐在人马声喧里,默默地发呆。
直到这一日,他依旧从一早上起,就坐在洛阳城运河的码头上,看着船只行人。 
终于晴了,太阳晒在他好多日没换的衣服上,蒸出一股馊味来。 
李浅墨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船的桅杆。 
他听得到自己的肚子在叫,却一点也打不起兴致去找点吃食。
也许,因为这几日里他心情已经麻木到极点,倒是这点饿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和身外的这个世界,还保有着几分真实。 
他的童年是时常挨饿的。每逢怕看到张五郎时,他就会一个人在外面延挨着不回去。如今,他又一次尝到饥饿的滋味了,可依旧是,像个延挨着不想回家的孩子。就这么从日方升起坐到日正当中,运河沿岸的码头是热闹的,这里,是天下物资输转的大动脉。李浅墨自己都听得到自己肚中咕噜咕噜地响,可他像憋着气,赌气地嘲笑着自己的饿,再不想起身起来。 
恰在这时,却听一个声音叫道:“喂!” 
李浅墨一抬头,却见身边站着一个不认识的使女。 
那使女年纪不大,说话也极不客气,只见她像受不了李浅墨身上的馊味,抬袖掩鼻道:“我家主人说船上少一个人用,叫我出来找,最好找个穷苦的几日没饭吃的那种。你可是没饭吃的?” 
李浅墨点了点头。 
却听那使女道:“那你可愿意跟我上船,给船家当个下手,赚点吃食。我们是去扬州的。如果你愿去,每日里剩饭菜还是管饱的。到了扬州时,只要你活儿干得还勤快,说不定还会赏你一小笔钱。叫花子,你可情愿?” 
李浅墨此时心情正是无可不可。再说,身上钱已光了。 
他原本不在意身份地位之高低贵贱。这时,从长安城出走出来,实已厌倦于当那所谓王孙,这时听人招呼,心中反而一喜,想,长安城中王孙自己已见过多矣,给个开船的当下手,出力流汗,这样身份,正可让自己与他们天地悬殊,远远隔开。一高兴之下,当即点头答应了。 
那船当晚即开。船很大,李浅墨听吩咐只住在后艄一个狭小的舱房内,每日也只在后艄做事,前甲板那是客人的起居所在,他也从来不去。 
没两日,即已远离洛阳。 
这两日,李浅墨活儿干得多,心情渐觉愉快,人也活泛了起来。 
这日一早起来,看到两岸上麦田青青,东首一轮日头新孵出来似地挂在那里,天朗气清,不由得心中快活。开船之前,自己先跳到运河里洗了个澡,换下了枇杷做给他的早已磨旧的精致衣履,把船老大给他的一身青衣小帽穿了起来。
船还没开,一清早也没事情做,他不由坐在船头吹风,看着船舷边上的太阳,猛地感到:不管怎么说,自己不过十七岁,自己的人生也刚刚开始。他曾忘掉过很多伤害,这一次的,只要假以时日,未尝不可以再度忘掉吧。反正自己从前一无所有,真正重新又一无所有时,未尝不是少了牵累,多了痛快。 
恰在这时,只听身后船舱内一个熟悉的声音道:“砚王子,你多日不曾洗脸,我们也不敢相认。今日,你既然洗出本来面目,我们可以相认了吗?” 
李浅墨讶然回头,只见船舱里,打开的雕花窗内,却有一张脸温柔敦厚地冲自己笑着。 
那女子不是枇杷,却又是谁? 
他方自愣着,却见枇杷身后又冒出一张小脸来,那小脸上的五官粉雕玉琢,当真绝艳。那胡女依旧穿了一身乱七八糟撞着色的衣衫,冲自己笑道:“公子,这几日,枇杷姐姐不许我吵你,可不快把我给憋死了。你今天穿这身青衣小帽,原来竟也还这么好看。原来好看的可不只是那些王孙公子,以后我要嫁,嫁个像你一样好看的小厮却也不错。” 
那胡人少女正是珀奴。 
李浅墨犹未及答言,却见舱中又传出一个声音气哼哼地道:“把病人丢给我这医生,当家属的说走就走了,还把自己浪荡得个分文不剩,以为这样,我就找你讨不得药费了吗?” 
这声音却是异色门主吴盐。 
李浅墨一时大惊,怪道那日那小丫头直接就要雇自己上船,这船,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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