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第38章


完全全是另一回事。
这个电话他也许早该打了。
比起这些恃势欺人,真正手段狠辣的,叶初静将他弄来这里好吃好喝供着,给予充分的自由,简直称得上仁慈了。他本可以有千百种方法,令他有口难言,无声无息从人间蒸发,即使有人察觉,也永远无法开口。
张寒时摇摇头,又觉得他实在想太多。叶初静没有对他太残酷,可那又怎样?两人的地位相差悬殊,如云泥之别,重逢以来,叶大少做的事,又何曾顺应过张寒时心中真正所想?
从林奇的描述里,张寒时隐约有了自己的判断与猜测,他还是不确定,所以迟疑了一会儿,才谨慎开口问:“大林,那家人是不是姓孟?”
……
张寒时得到了答案——
死的人的确是孟安。
殷秋离可能因被注射毒品,出现精神错乱和幻觉,他割断了孟安那变态的喉咙。
独自坐到傍晚,张寒时仍恍惚不已,整个脑袋有些发懵。直到小家伙张乐从幼儿园被接回来,直奔他身边,像扭股糖一样拉着张寒时的手,哼哼唧唧缠他,“爸爸,爸爸——我们去钓鱼吧!好不好?好不好?”
尽管一条鱼也没钓到过,小家伙却似乎爱上了这个活动。张寒时回过神,摸摸他的小脑袋便答应了。离吃饭还有段时间,傍晚气温凉爽,确实比闷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好多了。
为了陪儿子,张寒时手里同样握了根钓竿,坐到湖畔的栈桥上。小家伙张乐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张寒时身边,手里捏着根小号鱼竿,看上去还挺像模像样的。他们面前是一整片广阔碧蓝的湖面,周围的菖蒲芦苇等水生植物蓬勃茂盛,湖面偶尔有风吹过,将张寒时身上灰白色的亚麻衬衣拂起一角。容貌标致的青年与可爱稚嫩的孩子,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明快而又简单,父子俩并排而坐,一大一小,相映成趣。
刚下直升机的叶大少远远站定,一望便是好几分钟。
“大少爷。”原本负责张寒时与张乐两人安全的邢飞见了他,立马出声招呼问候。
张寒时闻声,尽管眼睛看不见,仍下意识侧转过身,“回来了?”
他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尽,神态自然,毫无矫饰,叶初静看见了,先是一怔,随后这个英俊挺拔的男人,便紧紧握手成拳,他忍了忍,才勉强将眼眶中一瞬间的热意压制下去。
迈开长腿,叶初静大步上前,弯下腰,他从背后抬起张寒时的下巴,便落下了轻吻。末了,才听见他低低回答道:“嗯。”
张寒时先是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叶初静这样胆大妄为,突然来这么一出,下一秒空白的头脑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慌里慌张推开他,结果因为太心虚,连手里的鱼竿都掉了。看得叶初静连眼里都聚积起浓浓笑意,他帮他捡起鱼竿,放进手心,又俯身在他耳畔轻喃:“放心,乐乐没看见。”
虚惊一场,脸色发红的张寒时干脆扭过头,不理人了。
叶初静的笑容愈发明显,他望了下远方天际还算明亮的天色,又看了看表,干脆回过身,朝邢飞吩咐,让他再另外拿一套渔具过来。
于是张乐这小东西不开心了,本来就肥的包子脸更鼓鼓的,这个叶叔叔,不仅挤在他们中间,不让他看到爸爸,还干脆厚脸皮地坐了进来,真讨厌。
两张神似的脸,在近距离内对视,眸色一样漆黑,只是叶初静内敛深沉,而才三岁多的张乐,婴儿肥的脸气呼呼的,却并无威严,反倒可爱得叫人想咬一口。
他们似有默契,谁都不开口。
张乐毕竟还小,没多久便在这场眼神的交锋中败下阵来,小家伙不像一般孩子,他安安静静,默不作声,只是搬起他的小凳子,来到张寒时左手边,奶声奶气问:“爸爸,我能不能坐到这边来?”
完全不知出了什么事,张寒时亲亲宝贝儿子,自然一口应允。于是,三个人的位置变成了叶初静与张乐在旁,张寒时居中。
金红色的夕阳映红了半边天空,他们并排而坐的身影也被拉长,变成三道斜斜的黑色阴影。影子慢慢倾斜着,拉伸着,最终交汇到一起。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美好,不被打扰,就仿佛心底纯粹的梦境成真,叫叶初静忍不住盼望着时光能就此停驻。然而,无论他拥有多么巨大的财富或权力,时间这东西,它从不为谁停留哪怕半秒。
天色还是一寸寸变暗了。
在心底叹息着,叶大少放下钓竿。他天生没什么动物缘,钓鱼不过是摆摆样子。站起身,为一边的张寒时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襟,他轻声提醒:“时时,你饿不饿?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吃饭,等明天有空再来?”
感觉阳光的热度缓慢减弱,最后干脆消失,张寒时也估摸着时候不早,他点点头,立即就有人上来,为他们将钓具水桶等杂物收走。
当叶初静握住他手的时候,张寒时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疑问脱口而出,“叶初静,孟安的事……你知不知道?”
身旁的高大男人沉默半晌,张寒时听见他回——
“我知道。”
☆、第35章
他知道。
不知为什么,张寒时心中竟不意外。
叶大少手段通天,这样大的事怎么可能瞒过他的耳目。张寒时不认为叶初静有必要向他知会什么,可事情出了一个多星期,他不仅从未听见他提过,甚至感觉这几天的叶大少,心情似乎还特别的好,孟安和殷秋离的死,他没受一丁点的影响。
这太奇怪了。
张寒时带着满肚子疑惑,让叶初静握着手,将他牵了回去。
像平常一样吃过晚饭,稍事休息,张寒时便上了楼。洗完澡,他在与卧室连通的宽敞露台上,吹了一会儿风。白天的暑热已完全消散,夏夜清凉的晚风掠过木兰湖广阔的湖面,夹杂着蛙叫虫鸣,还有空气里面不知名的花香与水汽。
吹送至皮肤的凉爽气流,让张寒时非常舒适地吁了口气。
“时时。”他身后,虚掩的玻璃门被敲了敲,叶初静不知何时也走到了露台外面。
明明摆着两张沙发椅,偏偏叶大少最爱和张寒时挤,多亏用来休闲的藤制长椅空间宽大,张寒时往旁边让了让,并没出声。他知无论说什么,叶大少也会缠上来,索性懒得开口。
刚洗完澡不久,张寒时头发半干,身上还带着一股清新的沐浴露香气,叶大少长臂一伸,就将他揽进怀里,低头大大亲了一口,他打量张寒时,神色间竟十分满足。他又揉揉他还有些潮湿的头发,眸光如柔软黑色丝绸,把张寒时从头到脚,密密包裹起来。
“时时,你的眼睛还需要静养调理,有些事……我并不想让你烦心。”
张寒时心里装着事,连吃饭都比平常没了胃口,两人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叶初静洞若观火,又如何不知?此刻,将张寒时拥在怀里,他想还是有必要把话说开。
张寒时听了,先是神色怔忡,接着,他意识到叶初静话里所指,心里疑惑更甚,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孟安他……不是你朋友吗?”
如果说殷秋离的死,在叶初静他们这些人眼中并不值一提,可孟安好歹是他们那圈子里的,叶初静的反应未免过于冷淡了。张寒时记得,在大学时,叶大少和林森、孟安他们那帮世家公子哥可是称兄道弟,时常厮混在一起的。
谁知听见张寒时开口,问出他心底疑惑,一旁的叶大少胸膛震动,立即发出低低笑声,“傻瓜。”
他吻了下他的头发,心叹时时还真是单纯,他与孟安怎么可能会是朋友?
他恨不得杀了他。
叶初静很早以前就明白,如他这样的人,自出生起,他的身份,他所处的位置,他接受的教育,都在告诉他这样一个道理——围绕他身边的那些人,各自都怀抱目的,唯有利益至上。他们注定无法单纯,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尤其当叶初静知晓,孟安他们那帮人背着他做了些什么之后,就更不可能了。母亲暗中干预,王全欺上瞒下,加上这些“好友”的推波助澜。他的傲慢与自负,蒙蔽了他的双眼,他把他的时时,他的宝贝,亲手推进了一群对他觊觎已久的狼中间。
只要一想到此,叶初静的心脏便剧痛不已,如活生生被人拿刀子剖开,一片片切碎,取出,放在火焰上炙烤一般。
无穷无尽的后悔,愧疚,痛苦,失落,以及愤怒折磨着他,像一座休眠火山,人人以为平静死寂,然而,在深深的地底,滚烫炙热的岩浆却翻滚,奔涌着,即将爆发,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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