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骨》第136章


“哎,又被小瞧了。”白静江伸个懒腰,眯着眼道:“试问你全城通缉我这么久,可有探出我的行踪?且我今日为了来这儿,又须得清理掉了多少大小尾巴?三少,干我们这一行,神出鬼没的功夫都还是不错的,我若是稀罕你的免死金牌保命,那么这些年我在江湖上也算白混了。”
“你是在炫耀你的能耐,还是在鄙视我的能耐?”穆世勋冷哼一声,道:“莫非你这一身掩人耳目的本领,亦是传自斋藤一族的独门秘技?”
“看来,三少仍是对我登门拜访的诚意充满了质疑呀。。。坦白讲,你怕我给你下套,与斋藤合谋算计你,对么?”白静江两手一摊,无奈道:“你就不能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斋藤害得我家破人亡、白帮分崩离析,且顶着这千秋罪人的头衔,白家算是玩完儿了,我还能投靠斋藤以求东山再起?三少,我白静江虽不如你忠肝义胆大义凛然,但我好歹还是个有血有肉有骨头的男人。”
穆世勋看住白静江,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我倒真没想过,白公子也会有如此节烈无私的时候。”
白静江禁不住叹口气:“我就知道,我要真什么条件也不开,你只会怀疑我的诚意。。。那不如这样吧,‘云锦皇宫’被勒令歇业到现在,伙计们都快没饭吃了,可否麻烦三少行个方便?还有鲁三他们,平日里只替我跑跑腿,丁点儿不知白家老底儿,还请三少撤销对他们的通缉令;至于白帮分裂出去的几个小门小派,他们虽对我不仁,但毕竟兄弟一场,前些日子听说他们为争一块地儿打起来,那些被抓进牢里的,能不能酌情放了?”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穆世勋审视白静江,表情难测:“你以为,我会因你这一遭主动请缨而有所触动,事后放你一马么?”
“我这一去,能不能回得来还得看老天爷帮不帮忙呢。三少这么着急说以后做什么。”白静江含笑道:“不如等我回来了,三少再考虑要不要办我;若是我回不来呢。。。你有心的话,替我立个衣冠冢也就是了。”
穆世勋沉默半晌,道:“白静江,真可惜你是斋藤一族。”
“我虽有一半日本血统,生平却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中华民族之事。”白静江顿一顿,道:“无论旁人信不信,我一直将自己当作一个中国人。”
穆世勋终于拿定主意,沉声道:“好,我答应你。”
“小楼会与你联络。”白静江似是毫不意外,点一点头,站起来便往外走。穆世勋望着白静江离去的背影,到底没忍住,问:“白静江,莫盈对你而言,究竟有多重要?”
白静江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正午的阳光透过层层法兰西雪纱帘,在他的周围笼上一层淡淡金边,配着样式简单的白衬衫白裤子,温和宁静的笑容,随意洒脱的姿态,令他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明朗磊落,哪里见得丝毫血腥气,倒像是一个不经世事,清隽秀雅的书快门生。
“我也。。。不知道。”他瞬间怔忡,但很快又微笑起来:“我只知,如果到了最后,她仍是难逃一死的话。。。”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跟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世勋一动不动地坐了良久,直至郑副官进来点灯方才发觉天色已晚,然而白静江临去前的那句低语,仍如钟鼓不绝,回响耳际:
“如果到了最后,她仍是难逃一死的话,那一定。。。不会是在我前面。”
第101章 破阵(三)
小楼传来消息的当天,穆世勋即命部下整装待发,连夜出动。
目的地是伏牛坡。
城中往西约一百五十里,本有一座凤凰山,因犯了穆公馆所在的求凰谷的名讳,后改作伏牛坡,那伏牛坡地形陡峭,岩洞遍布,时常有野兽出没,因而虽面积广阔,却始终人迹罕至,最繁华处,不过山脚下一个小村镇,村镇上共五六家猎户居住,而自打穆世勋的先遣部队一到,翌日清早,猎户们便举家往城里迁徙了。
入夜,待穆世勋抵达营地,营帐已驻扎完毕,抬眼望去,只见沉沉暮色下,不苟言笑的士兵背着步枪,笔挺伫立在帐前,哨兵轮流巡逻守备,整个营地纪律严明,气氛静穆。
如此又过了三天。
这三天,穆世勋独自坐在大帐内,盯着伏牛坡的地形图发呆,他平日已是话不多,如今更显沉默寡言。
地形图上,可见伏牛坡延绵百余里,大小山头、险要关卡不下十几个,斋藤究竟藏匿于何处,犹未可知。眼下,穆世勋不过是依照与白静江的约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布阵兵马,然而在白静江还没传出进一步信号之前,他须得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
都道抉择艰难,但什么都不做,往往最是煎熬。
其实他不必在此枯等,城内仍有大大小小的紧要事等着他处理,军需的燃眉之急虽解了,目前的局势却仍不容乐观,即便南方的心思他能揣摩个七、八分,可为今重中之重乃是共同御敌,断不能因与南方的一时龃龉而坏了抗敌大计,而尤其关键的、也是他无法回避的一点——南方若再这么跟穆军耗着,拖不起的,是穆军。
更何况,世上无不透风的墙,穆宗淳前线受伤的消息结果还是传了出去,倭寇本就狡诈,又擅长突袭,因势利导下,前线战况渐渐转劣,穆军吃了第一场败仗后竟是节节败退,亏得辛颦的叔父辛副参谋长当机立断,临时从云州借兵,一马当先,力挽狂澜,方才扳回一局,然而虽说小胜,却也是险象环生,步步惊心。
这次第,节骨眼的当口,内忧加外患,穆家遇上前所未有的难关,凭他以往的决断,事论轻重缓急,定是二话不说,即刻赶往大前方支援,但他却执意拖延了时日,只身跑来伏牛坡。
面对穆心慈的质疑,他的理由依旧冠冕堂皇:“如果不能手刃斋藤,这仇,报的还有什么意思?若是大姐也能上战场的话,难道大姐不会想要亲手替大姐夫报仇么?”穆心慈被他戳中痛处,咬唇忍泪,泪中含恨。他压下心头不忍,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曾承诺保护那个女孩子,那个在不经意间打开他心房,闯入他心间的女孩子,他曾得到过她,但又很快失去了她,即使有一度,他想试着说服父亲,让他明媒正娶她,然而最后他还是没能开那个口,因为他知道父亲绝不会认同一个身份卑微的儿媳,而他穆世勋,作为继承父亲衣钵的下一任穆家家长,也需要一个门户地位相当的妻子。
她只能做他没名没份的情妇。
而他,已经对不住她,却还要将她送去虎口,替他引出毕生宿敌,助他报仇。不仅如此,更在她遇险之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这里干等着。
他终是没能,实现他的承诺,这是他穆世勋生平第一回言而无信,还是对着他生平第一个倾心相待的女孩子。
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那种被钝刀一丝丝划过的痛,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许也是憋得太难受了,他想最后一次顺应自己的心意,于是他跑来伏牛坡,想着哪怕是离她所在的地方近一些也好,即便,他内心的歉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减反增,愈发沉重。
今夜,是白静江约定传讯的一夜。
郑副官踏进大帐的时候,只见四方桌前,穆世勋眉峰深锁,全神贯注地盯着桌上摊着的图纸,右手边,搁着一碗冷掉的面。
“三少,人是铁饭是钢,您打中午起就没吃什么了,老是这样对身子不好。”郑副官杵在一旁,轻轻说了句,不出所料穆世勋恍若未闻,郑副官的眼角又瞟了瞟桌上一筷子都没动过的面,犹豫半晌,只没那个胆子再劝。
夜里十二点,营地交班时候到了,帐子外传来脚步声,守卫禀道:“三少,有线报。”郑副官忙迎出去,然而同线报一起到的,还有韩作校。郑副官与韩作校对视一眼,各自心中一沉。
“念。”穆世勋看也不看韩作校,只盯着郑副官手中的线报,郑副官不敢迟疑,立马摊开一看,顿时喜上眉梢:“三少,成了!白静江进去了!昨夜就进去了!还给了详细的坐标位置!”穆世勋的神情丝毫不见意外,颔首道:“凌晨两点,发炮。”
“是!”郑副官立刻传令下去,回头见穆世勋眉头微蹙:“送信的人呢?”郑副官搔搔脑袋:“那小子还跟之前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递了线报人就不见了,今儿可是老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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