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骨》第140章


穆世棠的肩头先前已负了伤,身上也中了几刀,方才奔跑全凭一股毅力,此刻伤口被撕裂开来,鲜血直流,一时倒地不起。莫盈半身被穆世棠压住,动弹不得,抬眸只见头顶银光一闪,顿觉不妙,危急关头只得举刀硬挡。
‘哐’,一柄长刀当头落下,莫盈手腕巨震,虎口渗血,手中的刀应声飞出,然而那长刀并未趁机取她性命,却是在空中一顿又一转,刀尖对准了穆世棠的背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人影扑到了穆世棠的身上。
削骨割肉的闷声随着炽热液体喷涌而来,莫盈抬眼只见鬼面站在身前,黑色的护腕被鲜血浸没,一缕缕的触目惊心的红色沿着长刀的柄,自雪亮锋利的刃蜿蜒而下,如一条小溪一样淌过软绵绵的躯体,最后滴滴答答地掉在她的脸上。
温热的腥味。
滚烫的泪水。
与血泪交织在一起的,是扯不断、抹不去的过往。
而那些过往的存在,再再的都是对现实残酷的嘲笑——
昔日花容月貌,如今枯槁憔悴;曾经的明媚娇贵就像一片只开一季的火红的枫,一旦妍到极致便萎靡凋零,随风颓败。
“凤殊!”穆世棠脸白如纸,一把抱住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哑着嗓子嘶吼道:“白凤殊!”
莫盈半身靠墙而坐,脑海中似有狂浪奔腾不绝,翻滚咆哮着朝她袭来,她两眼睁了又闭,闭了又睁,乱冒的金星终于自视野里退了下去,她尝试站起来,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方才‘鬼面’那一刀震得她整条胳膊都麻痹了,此刻,她只能无助地看着‘鬼面’将刀刃从白凤殊的身体里抽出,再次举刀过头。
又是一阵鲜血飞溅。白凤殊和穆世棠双双倒了下去。
这最后一刀,穿透了白凤殊的背心,也穿透了穆世棠的胸膛。
“你一直不知道,我们早已是夫妻了。。。”白凤殊整个人浸在血泊里,目光是涣散的,不知看向哪里,双手紧紧攥着穆世棠的衣襟,语无伦次地喃喃道:“二少。。。我从小就喜欢你。。。想嫁给你。。。可你竟不要我,转而去追求一个戏子。。。我很愤怒,甚至一度求过爹爹,派人把莫小棉杀了,但爹爹不答应,还怪我不懂事。。。那天晚上,你幽会莫小棉。。。我尾随你去了酒馆,本是想要大闹一场的,谁料莫小棉爽约没来,你一个人在那儿喝闷酒。。。见你借酒消愁的样子,我就心软了,扶你上楼休息,你糊涂之间将我当成了她,我。。。我没有拒绝你,我拒绝不了你。。。世棠,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喜欢你呀。。。到现在还是喜欢你,我心里,一直都是你。。。”
白凤殊的面孔突然抽搐,哇地吐出一口血来,顺着她的咽喉染满她的衣襟,但她没有管那些,她抓着穆世棠手,一边大口大口地吸气,一边嘴唇还在不断的嗫嚅什么。
穆世棠怔怔地看着白凤殊,目光由惊诧、内疚转为悲伤、无奈,他的肺腔已被刺破,每一次呼吸都痛楚得犹如被凌迟,他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完整一句话,力气从他的指尖飞快流逝,就似他的生命。
“凤殊。。。”穆世棠挣扎着抬起双臂,环抱住白凤殊,断断续续地道:“我。。。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有来世。。。我。。。”话音袅袅,戛然而止,穆世棠臂膀垂落,‘啪嗒’掉在地上。
“世棠。。。世棠。。。”白凤殊涣散的目光突然聚焦起来,脸上甚至泛过异彩,仿佛晕了一层胭脂,喜道:“穆世棠,你终于肯爱我了么?终于肯了么?”一边说一边伸手抚上穆世棠毫无血色的脸庞,或哭或笑,蓦地抬头看向莫盈,道:“你听到了么?他终于肯爱我了。”
莫盈的喉咙一紧,心内五味杂陈,却还得挤出一丝笑来,柔声应道:“嗯。我听到了。”
“我以前总是怨,怨上天带走了妈妈;怨爹爹把给爱分给了哥哥;怨哥哥聪明能干而我总是烂泥糊不上墙。。。”曾经的容光仿佛又回到了白凤殊的脸上,时至今日,一切未变,她仍是当初那个为了爱情不顾一切任性妄为的白家大小姐:“可是我现在不怨了。。。世棠他肯爱我,我终于等到世棠了。。。我谁都不怨了。。。哪怕是死。。。”她俯下脑袋,轻靠在穆世棠的心口上,模样稚嫩乖巧:“我只觉得对不起爹爹,他那么宠我,我却那么没用,只会给他蒙羞。。。幸好他走在我前头,否则他不知该有多伤心。。。我也对不起哥哥,老是欺负他,给他气受。。。其实哥哥很可怜,小时候就没人疼,现在爸爸不在了,我也不在了,以后,他又是一个人了。。。”
莫盈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等着白凤殊的嗓音低落下去,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白凤殊叫白静江‘哥哥’,却也是最后一次。
甬道里的风阴寒彻骨,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白凤殊絮絮叨叨地呢喃着,脸上的光芒一点一点消失了,她努力转头去看莫盈的方向,不知还想说什么,但她的瞳孔已经扩散,变得毫无焦距。
停顿了一阵的炮火,再度轰隆隆地响起,震得地库一摇三晃,碎石尘灰似瀑布般飞流而下,似乎是老天爷在为一双人掬一抔土。莫盈强忍着泪,默默地看着白凤殊与穆世棠相拥而死——前世的爱人和情敌,他们就这样死在她的面前,刹那前世今生如电光幻影般从眼前一掠而过,她忽然明白过来,正如穆世棠终究是白凤殊的,何禹哲终究是sabrina的。
而真正的过客,是她自己。
她才是那个,直至最后,无有所依、形单影只的孤雁。
脑海渐渐放空,前尘倒退,今世褪色,茫茫灰白中,唯剩下一个模糊的身影。
白衬衫如雪片纷飞,在刀光剑影中徘徊,他转头望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子写满不舍,但他仍是微笑着叫她走。
白静江。
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强烈到难以割舍的心痛——原来,真正思念一个人的时候,竟是这样的滋味。
如果白静江从这世界上消失了。。。怎么办?这是她未曾想过的问题。是啊,他那样一个人,比狐狸更狡猾,比猎豹更锐利,比野狼更凶狠;他可以是饱读诗书的学术才俊;也可以是温柔多情的翩翩公子,还可以是冷酷无情的白帮帮主。。。他怎会死?
但是,万一,万一他真的死了呢?
五脏六腑顿如翻江倒海,沸腾不已,恐惧仿佛倾覆灭顶的海啸,令她无处可逃,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突然裂开一个黑洞,那是失去了他之后,再也填不满的空虚孤独。
不!不要死!她心中呐喊:白静江,不要连你也死掉!
我不想、也不能失去你。
鬼面一直注视着莫盈,但见她一脸惊惶无助,泪水如断线珍珠般往下掉,不由踏前一步,向她伸出手来,扯着破锣嗓子,含糊不清地道:“湄湄。别哭。。。别哭。”
“如果你要杀了我,就趁现在,否则——”莫盈的目光从那只手移到鬼面的脸上,抬手抹一把泪,扶着墙,颤巍巍地站起来,语气坚定:“否则,就让我过去!”
鬼面似是吃了一惊:“你好容易逃出来,难道还要回去送死?”莫盈咬牙瞪着鬼面:“我不怕!我再也不怕了!让我过去!”鬼面若有所悟,垂手而立,摇头道:“白静江活不了的,紫衣绝不可能放过他,你何必做徒劳之争?别傻了。”说罢拉起莫盈的手:“湄湄,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回京都,最危险的地方正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我有办法避开紫衣的耳目,保你平安。”
“我不要去京都!”莫盈奋力一甩,吼道:“我哪儿也不去!你们休想把我关起来!我再也不会让你们把我关起来!”
“湄湄。。。”
莫盈抄起地上的刀向鬼面刺去,快且狠,鬼面没接招,侧身避开,莫盈毫不停顿,一刀又一刀刺出,直至鬼面擒住她的手腕,将她制住,拦腰抱在怀里。
“放开我!”莫盈奋力蹬腿,鬼面不理,只管抱着莫盈往前冲,眼看就要奔到出口,头顶上方传来轰隆巨响,天花板塌陷下来,鬼面反应极快,顿步后跃,躲开一块铁板,只听得咣当一声,铁板将地面砸出一个窟窿,同时横亘在狭窄的甬道里,挡住了出口,一些小铁片飞溅而起,扎进了鬼面的小腿,趁着鬼面一个踉跄,莫盈一脚踢在鬼面腹部,挣脱钳制,朝来路拔足狂奔,奔到半道却见前方伫立一人,长发披肩,浑身浴血,两只眼睛直勾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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