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分裂日记》第18章


我问她:“一开始你为什么要跟人家划‘三八线’?”
“我得跟她保持距离。”
“啥距离?”
“就……‘三八线’的距离呗。”
“你知道‘三八线’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啊。”
“我爸说,一个叫朝鲜的,一个叫韩国的,这俩原来是一家,后来以三八线为分界线,变成了两个国家。你也想搞分裂?”
洛可可挠挠头发,说:“大家不都喜欢搞分裂嘛,我这叫赶时髦。朝鲜跟那什么俩国家,三八节时候分的呀,所以叫三八线?”
“我爸说好像是北纬38度线。”回答完我立马惊醒过来,“你别转移话题啊,待会儿进了班里,你还继续跟王雨果保持距离吗?”
洛可可惊叫连连:“当然啦,这回可不是三八线能搞定的,必须划一条长江加一条黄河!”
“什么意思?”
“我找你现在的同桌儿换位置,争取进一步拉大和王雨果之间的距离。”
我非常疑惑:“可可,在今天之前,你跟王雨果没起过什么冲突吧?”
“没有。”
“那怎么感觉多大仇多大恨似的。”
洛可可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适合在一块儿生存。”
“你用什么标准划分的?”
洛可可表达含糊。
等我慢慢琢磨透后,忽然理解她说的应该是“我妈的态度”。洛可可的妈妈,也就是我们五班的班主任老师,平时夸得最多的人,毫无疑问是王雨果;而骂得最多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非她的亲闺女洛可可莫属。
遗憾万分,当时我年轻不懂事,没能及时领悟,光顾着引导洛可可主动向王雨果求和,甚至脱口而出这样的话:“好歹咱们是上过思想品德课的人,高尚一点儿。”
洛可可则回我:“谁不知道我是个菜鸟,品德课尤其差,在马路边儿捡到一分钱也不会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
总之,谈话向不愉快的方向发展,我适时打住。不过,洛可可依旧依言和我做回了同桌,“官方安排”的我的新同桌也是一副很乐意和王雨果做同桌的样子,皆大欢喜。
等班主任发现的时候,她却不欢喜。
班主任王老师质问她的闺女洛可可,怎么私自调换座位!
洛可可是这样回答的:“您布置的那个关于第一次的作文儿,我不太会写,想叫安语依教教我。您不是老拿她的作文儿当范文儿嘛,我正好学习学习。”
“你原来的同桌儿王雨果,作文儿写得也不错,你跟她学习没?”
洛可可阴阳怪气地说:“写得好不一定教得好。”
王老师明显误会了,带出丝丝怒意:“你这是讽刺我教得不好,所以你不会写作文儿?”
洛可可忙澄清:“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是我个人悟性不够。王老师教得当然好,名师才能出高徒,安语依和王雨果就是最佳的证明!我觉得,安语依的文风更适合我,所以我想向她看齐。”
“就你还懂文风?”
洛可可谦虚表示:“是王老师教得好,连我都懂文风。”
“那我就等着看你这一回有没有进步。”王老师不愧是教语文的,一句话传达出两个消息:好消息是她默认洛可可继续做我的同桌,坏消息则是洛可可这一回的作文必须有!进!步!
愁坏了洛可可。
她问我:“咋写?”
我问她:“你准备写第一次干啥?”
“我不知道,你写的啥?”
“第一次骑自行车。”
“那我也写这个。”
“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骑车是什么时候吗?”
洛可可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记得了。”
“姑奶奶,都不记得了你怎么写,瞎编啊?”
洛可可天真地反问我:“写作文不就是瞎编凑字数吗?”
我郑重教育她:“你如果想把作文写好,就一定不能瞎编,得写真事儿,写自己真实的感受。”
“我没感受。”洛可可往上翻白眼儿。
我努力启发她:“你好好回忆一下,你小时候做的那些事儿当中,你印象最深的,又是第一次做的,有没有?”
洛可可又想了一会儿,说:“我妈第一次带我去游乐园,算不算?”
“当然算!”
“可我觉得没什么好写的。”
“开头儿你要交代一下时间和地点,都有谁,就是人物。然后再描述一下那天的天气怎么样,你心情怎么样,你们怎么去的游乐园,游乐园里边儿有什么,人多不多,你们都玩儿了什么,等等等等。总之就是把整个过程从头到尾讲一遍,最好有详有略,就是拣重要的说,中间穿插一些环境描写啊,你的心理活动啊……”
洛可可貌似一头雾水,困惑地问:“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
“这个……”我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觉得吧,你还记得的肯定就是重要的,不记得的肯定就不重要。”
“废话,不记得的让我咋写,又不让我编。”
“那你就挑有意思的地方写。”我补充道,“哦对了,最重要的是主题,跟主题相关的就是重要的,肯定得写,不相关的就不用写了。”
“主题是个什么东东?”
“你写这篇作文儿的目的是什么,换句话说,你为什么写这篇作文儿。”
“这不是老师布置的作业吗?”
老天!我闭眼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睁开眼单手撑住下巴,望着洛可可说:“这样吧,我问你,你为什么对第一次去游乐园印象深刻?”
慢慢地,洛可可陷入回忆:”那是我妈第一次带我出去玩儿,不是什么成绩进步后的奖励,也不是什么鼓励之类的,就是单纯带我去玩儿。那天我玩儿得挺开心的。”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听完心里酸酸的。
一时间我们俩都沉默了。
猛然,洛可可一拍桌子,一撸袖子,说:“我好像知道怎么写了,不对,应该是泉思才涌!”
“应该是才思泉涌。”我纠正她。
她大手一挥:“一个意思。”
我提醒她:“你可以用点儿修辞,最后再升华一下感情啊深化一下主题啊。”
“修辞?”
“比喻、拟人、排比……”
“不太会……”
“什么什么像什么什么一样,什么什么好像什么什么,你不会啊?”
“这个我会!好像身体被掏空……”洛可可好像念了一句广告语。
我急拨拉她的胳膊:“那不是比喻。算了,你别乱写,省得减分儿。”
“我写完你帮我看看呗,把把关。”
她大概写了一天一夜。
八百字,字字潦草,没有分段,我看完后眼眶却红了。尤其是结尾处,洛可可写道:我希望,世界上所有的母亲对孩子的爱,都是没有条件的,不管孩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考试考了100分还是0分,成绩排正数第一还是倒数第一。母亲爱孩子应该是天经地义的,就像早晨太阳从东边升起,傍晚太阳从西边落下;就像冬天会下雪,春天会开花;就像老母鸡带着小鸡找虫子吃;就像孩子爱母亲;就像我从来都不在乎,我的妈妈是当一名人民教师,还是去卖包子。
如此朴实无华,真情流露,我竟没什么建议可提,只帮洛可可分了段落,改了错别字。
洛可可满怀期待地追问怎么样。
我实话实说:“我觉得挺好,甚至可以当范文儿。”
洛可可满脸小骄傲。
然而在接下来的作文课上,王雨果和我的作文再次被当成范文朗读,自始至终语文老师并没有提起洛可可的作文。但是她默许洛可可继续做我的同桌。几天后,洛可可告诉我,周末她妈妈带她重玩儿游乐园,从头到尾也没提过她的作文。
啊哈,大人的世界,我们果然不懂。
转眼暑假来临,转眼暑假即将结束。洛可可突然打电话给我,说眼看要开学了,可她那本《暑假作业》还没写完,好多题目都不会做。
我邀请她来我家,我给她讲题。
“你都写完啦?”
“对啊。”
“借我抄抄呗。”
“不行。”
“那你来我家,行不?”
我回答道:“我爸妈上班去了,我得留下来看家。”
洛可可扭扭捏捏,讨价还价,完全不像平常那样爽快。
我心里明镜似的,洛可可知道我同王雨果住一栋楼,她怕来我家会撞见王雨果。但是我也没戳穿她,等她自己拿主意。依洛可可的性子,不该怕东怕西。
“行!我明天去!”洛可可一声吼。
从电话里,我依稀听见她拍桌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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