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将息》第24章


她回到卧室取了一床薄被,还未走近他,他便惊醒并用戒备的神情打量四周,再看向比他更惊慌的卢月。他对客观世界总是充满了戒备;这是他难以掩饰的,无论他如何包装自己,难免流露。
对不起,吵醒您了。卢月抱着薄被,进退不是。他问,几点了。卢月四周环顾,才发现他的客厅里没有钟表。她又回到卧室,去寻找她的手机。
三点了。卢月这才看到手机上有很多来自关心的未接电话。
他说,你的手机一直在响。我就关了静音。
卢月说,没关系。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她必须向他道谢。
他弯腰拾起被他睡着时弄掉的棋子;淡然说,我说过我讨厌被口头感谢,你的理解能力和记性都很差。
我在你眼中,真的糟糕透顶吗?卢月很想如此发问,但她没有发出声音。她诧异竟会如此在意他的看法;她分明已经看淡了,而他,却成了例外。
他点烟用的是火柴。这个习惯和大多数男人不同。生活细节上,他似乎不寻求方便与快捷。冰箱里没有罐头,有冷藏的蔬菜和水果。家中也没有任何奢侈浮华的摆设物件。只有一个古朴的木质展示柜里,贮藏有许多外壳精美且富有艺术气息的火柴盒。而这些火柴,会被他一根根消耗和使用;并不吝惜。还有一部可以通话的旧式电话机。卢月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见过他使用那部电话,当时她就觉得惊诧。初还以为那个落地的笨重家伙只是摆设。
他却在他认为不必要发生的事件上,显得异常排斥麻烦和琐碎。他从不说废话;不做无用功;也从不喷洒古龙水,而是长年累月在棋盘边燃点独特的进口檀香,通常在他与自我下棋博弈时,被氤氲的香气浸渗。于是檀香成为他身上独特的气味。
卢月很喜欢这个味道;便随口询问,小权先生信佛教对吗。他手指缝隙中的烟头火光忽而明亮,烟雾于他身侧弥散出一个淡淡的椭圆。
他说;我只信我自己。
不为自己的言论和行为做任何阐明和解释,亦不往自身贴粘任何标签;貌似也是他的风格。
小权先生,我想能为您做些什么。我的意思是,您不喜欢言语上的感谢,我会用实际行动感谢您。卢月认真地看着他说;毕竟您帮过我两次,即便那不是你心甘情愿的帮助。
权衡突然冷笑,使氛围温度下降,也令满腔诚挚的卢月纳闷和不安。他说,卢小姐你住在我的家里两次,可我房子里从不容留没用的物品;或许您只是装天真无知,又或许您根本就不了解男人。
她并不愚笨。火柴盒,古董电话机;对于他而言都是具有使用价值的物件。任何精美的物品,倘若不能被他使用,都会被他归类为废物。而她对于他的价值;倘若不与爱情、亲情有所关联;或许只能是。。。重蹈她与权仕和之间的覆辙。
她回想起第一次与他的见面。他被权仕和用资料扔了一脸,他表现得波澜不惊;但他眼眸深处盘踞的隐忍似又蕴藏了某种难以言状的危险。如今权仕和去世,他获得了大部分遗产,足以令他后半生奢靡逍遥,他却仍然不骄不躁,时刻保持警醒。只是眼神里潜伏的隐忍消失,被“理所应当”所替代。他明日就会搬到权仕和在郊区的别墅;那里的古董、庭院、满墙的妃色蔷薇以及管家,都会被打上属于他的专有烙印。
属于我的东西,我不会排斥多拥有一样。他暗示性的言语与藤绕的烟雾叠合出徐缓而飘忽的轨迹。空气里挥发着不可视却可觉的暧昧因子。
卢月心脏漏跳,血液有逆流迹象。她内心除了对权衡崇拜和感恩,其实早就滋生出某种奇怪的情愫,这与任何负面的能量无关。委实存在的心绪波动促使她想缩短与他之间悠长的距离,或者延长与他相处的时间,或者增加相处的频率。最好的情况是,三者都同时实现。当她审察到陌生贪念的滋生的瞬间;她惶惑;不安;因为这是以往二十几年的岁月中,不曾出现过的。
然而;实现贪念的欲望终究击碎了羸弱的惶恐。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支配着她说,我想与您一起住进那幢别墅,不为任何,只为您。
她承认,权衡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每一次与他见面;她都莫名想流泪;这是曾经被她深埋并试图否认的事实。这种突兀而浓稠的伤感,仿佛缱绻着宿命的叠影、轮回的流光。或许是出于对相见恨晚的遗憾,或许是出于对她之前暴殄时光的悔恨;又或许是由于前世清欠他甚多却未如期归还。
欲念的萌发其实并非突如其来、毫无征兆;当她咬向他的手背时,她已经急于在他生命里留下属于她的印记;即便那并非愉快的记忆。她并不觉自己□□和放荡;亦不觉羞耻;她仅仅是忠于她最真实的情感流动并且宣泄;她仅仅是聆听了内心萦绕的最悦耳的旋律并且将之吟唱。
还有的话;或许就是;她对他身体温度的本能需索。对他灵魂养分的自然汲取。
他懂她的意思;就像她懂他的意图。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然地等待卢月走到他的面前。那些被他视若珍宝的黑白棋子,如碎掉的玉石颗粒淅淅沥沥地坠落于地面;迸发出细碎短促的声响。
此时此刻,她已忘却贤愚是非,喧嚣杂沓。
不期待明日良辰美景。不回忆昨日的花好月圆。她前方的路途模糊昏暗,只有他能带领她走出混沌。他是比任何温热光束都重要的存在。
他是她在无边夜空中最想伸手捕捉的星辰。是她在漂浮无依的溯流漩涡里最想拥握住的蒹葭。
两种温度的交融,如两丛海滩植被;枝蔓连缀;倒影叠合。倏尔;被汪洋恣肆吞没。
最高的一粟沧浪崩裂。
她听见冗长而悠远的前尘回响。而今生今世的结局;她心中的声音说,别去想。

☆、第十二章 小权先生 (1)
? 庭院里的蔷薇花终于摆脱了连日潮湿的阴郁,此时忐忑又小心翼翼地伏贴着砖墙拂动着身影;或许是它们生怕摆幅过于招摇而惹来低温的妒恨,最终又将它们置于凋零的悲苦。
阳光充沛,温和。管家在悉心地给蔷薇修弄枯叶。卢月坐在秋千上。趁着阳光正好,她翻开一本从权衡的书架上取下的经济学书籍。密集,晦涩的英文单词相互连缀成文,使她一头雾水。没有辞典,亦不再自己理解范围之内;很快便对这本书投降。她又换了本传记体小说。看书累了,便欣赏起庭院的景致。
熔金般的春阳灌溉中。庭院显得温馨和谐、沉静安详。这里的一切人和物,似乎都以最大的诚意表现出对新主人的满意和谦恭。
卢月忘了自己是第几次想请求管家教她下棋。可是管家要忙的事情太多,又不肯要她帮忙。于是等管家忙完后一脸疲态,她又不忍心开口。
想看他看的书,想学下棋。不过是她想与他的距离更近。她和他之间,似乎除了在床榻以外的场合,再无交流。权衡从不给她一分钱,不和她多言。当她问及他的过往经历,希冀从其中获取对他的了解,或者是关于人生的启迪,他会漠然地说,缺乏智慧和懒于思考的人,才会想通过别人口中获得启迪。于是她只有从他开放的书籍收藏中,自己去翻阅,领悟。
在她将权仕和分给她的房产捐给一个自闭儿童的基金会以后,她需要日日不缺勤工作才能保证每个月的正常开销。权衡对她的态度常常让她困惑于自己的身份认定。他从不带她参加任何公众聚会,甚至没见过他的朋友。于是,在充分尊重客观现实的情况下,她成了一个很穷的情妇。
权衡顺理成章地接手了权仕和的产业。这种承接具备了天时地利人和。集团上至股东下至员工都无可争议。这种结果与权衡十多年来表现出的勤苦、坚韧、智慧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除此之外;他的家族身份也锦上添花。当然也有人对这种结果不满;其中表现最激烈突出的就是金玉珠和权载雨。
母子俩第一次登门造访,先是如某种爬虫类生物伏在大理石地面上央求、哭诉;核心目的是希望权衡分出一部分股份给他们。权衡冷然拒绝。第二次登门;故戏重演;依然遭到拒绝。母子改苦情戏为家族斗争的戏码;金玉珠的泪痕尚未干就面部扭曲地辱骂权衡。权载雨也不再叫权衡叔叔,直呼姓名对着他咆哮。
权衡你这个卑鄙奸诈的小人。你曾经让我缺钱就找你要,甚至我赌博吸毒玩女人你都纵容我,你的目的就是将我培育成为废物。现在公司里的人都当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老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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