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将息》第30章


她说完就回到了她的工作区域。卢月看着她忙碌的身影,仿佛多年前那个认真勤勉的唐棠回到了眼前。她有良好的家境,有出类拔萃的工作能力,有对爱执着的勇气和坚韧。即便她们永远不再可能成为朋友,但也不会影响到卢月对她的祝福。因为,对她的祝福,也就是对李泊远的祝福。
这天卢月仍没有逃离加班的命运。白天被裁掉的员工的工作量总和被分摊到每一个人手中。同事们一个个精疲力竭地从她面前消失。作为经理的她,桌子上还剩相当于显示屏高度的未审核文件。她给自己泡了一杯高度浓缩的咖啡,回到办公桌继续完成资料核对和审批。
凌晨1点。她感到脖子有些酸胀。眼前似乎也开始出现重影。就在她左右扭动僵硬的脖子时,她听到到办公桌对面的黑皮沙发上传来异常的响动。忽而,余光扫到几束火光的重影。这令她略微胆寒。
她徐缓地抬起头,祈祷这不是午夜惊悚故事。视线定焦,却比惊悚故事还要令她惊异。刚才的火光制造源头是一根火柴。而火柴的使用者正翘着腿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抽烟,神情冷然而疲惫。
沉默在二人之间盘桓良久。卢月的口腔和心脏之间似有根绳索牵扯;仿佛一开口就会连累心脏抽搐。所以她没有说话,只是感到呼吸沉重、困难。
他先开口结束了这场无聊的沉默对峙。熟悉而冰冷的声音如今掺杂了一抹倦意。他说,你不打算和我说些什么吗?
卢月张口呼吸,尝试给她的拧巴的心脏灌输点氧气。然而,于事无补。她说,那您打算听我说些什么?
权衡用力地吸了口烟;又以呼气的方式将浓烟吐出来。呼气的声音,在安静的楼层里,显得突兀、冗长。他说,比如,你可以向我抱怨你一天的生活。说你必须要解决比你半截身体还要高的文件,说你每天忙到只吃一顿饭,到了晚上都要喝一杯高度浓缩的咖啡。而这些步骤的发生并非因为你要减肥,而是你害怕出现在公司的裁员名单里。他慢吞吞地说着,每个咬字都清晰,即使能看出他很疲累。
但他就是如此的人,要么不说,要么就说清楚。
卢月也学着他,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原来,这种呼气方式的发生过程,是能够缓解体内某些部位委实存在的疼痛的。他也选用此种方式呼吸,难道他也会疼?
卢月说,我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如果丢了工作,就意味着我没有收入。你也知道,我是个没有存款的人。她这么说,并非要引起他的同情,况且他也不具备同情这个属性,她不过是在实话实说,仅此而已。
他灭掉烟头;憔悴的面容显现出一抹蹊跷、难解的笑意。他说,你其实很高明。
这个突如其来的夸赞并没有令卢月感觉到开心。她说,不懂,小权先生能否把话说完整,谅解我今日用脑过度,着实无法深入分析。
权衡的笑意更甚。他仿佛在自嘲,又仿佛在嘲笑她,总而言之这是令人难过的笑。他说,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我,可是你却用你的实际行动伤害了我。你明知道我是个热衷公平交易的人,你却不带走我房子里的任何东西;钱或是古董。这使我认为不公平。。。
你未经我允许在我的檀香里添加了难闻的薰衣草精油,让我不得不扔掉它们,以致于我后来闻到檀香的味道都觉得厌恶。你把我的床单换成俗气的颜色,管家说柜子里找不到黑色床单,以致我现在即便换上黑色床单也会失眠。你在我的书架上放上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爱情小说,彻底降低了我书架的水平。最可恶的是,你在我的火柴柜里放上不具备丝毫收藏价值的火柴盒。。。
你很会玩,卢小姐。拜托你。他吸了口气,继续说,把我的品味还给我,把我的睡眠还给我。他的声音里有嘲讽,有戏谑,以及他不曾具备的,妥协般的泄气。
还有,把我的想念还给我。
眼泪猝不及防地从她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她的文件资料上,不久前她认真用中性笔写下的文字,突然晕染模糊。分明他是在请求她。可是,为何流泪的是她。
他走到卢月面前,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温软的烟草气味和熟悉的檀香气味混合,从他的手指传到她的鼻息。他没有温度的手,在温柔地帮她抹去眼泪。却让她的眼泪愈加汹涌。梦里面,每次他都是让她哭着醒来。梦里面,他是如此残忍决绝不近人情。梦魇中的主角,如今却在现实世界中帮她擦眼泪。如果这只是另一场梦,拜托老天让她长眠、不醒。
他说,我真的想好好睡一觉。
他说,你陪我,好不好。
此时;她即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拒绝他的请求,而后孤零零地走向尽头渺远的人生路;她终究逃脱不了宿命在道路上设置的埋伏。那时,她仍然会不顾一切地往陷阱里纵身一跃。
如果;生命的长度无法延伸、拓展,那就让她在此时此刻将生命描绘上加宽的线条,用她对权衡的爱情以及体内剩余的温热将黑线轮廓里的空白补充;并填至最满。
黑色的床单上。在久别思念的催化下;熟悉的气息逐渐加快;温度逐渐升高。她的灵魂跟着他去了极其遥远的地方。他们如两只海鱼游弋在澄澈海水里;再也没有了沉溺的恐惧。他们沉入静谧海底与水草缠绕不再挣脱,浮出绵绵软浪被月光灼烧不再回避,穿梭于火红绚烂的珊瑚丛间隙不再怀念海岸边的浮华旖旎。
他说,卢月,我输给你了。
她抱着他的脖颈,用力将他贴紧自己。她说,我们两败俱伤。
她伸手触碰他的英挺的脸庞,沿着他面部轮廓陡峭的弧度划动着手指。在他深邃无光的双眸下,她抚触到了温暖的海水。那是他向爱情、向她缴械后,投递出的脆弱。他一直都很脆弱。所谓的不可一世;不过是他用以伪饰真相的面具。事实上;他血肉模糊的躯壳被崩坏的骨架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细微声响只有离他最近的人才听得见。因此;他不让任何人离他太近。
曾经有个女人对他的爱情观给予了致命的一击。此后他背离感情带给世界的正能量光芒,退避至阴暗的角落,对一切关于爱情的光亮投射都选择了屏蔽;那是他体内的恐惧发酵、酝酿而成的负能量在作祟。直至某天;他终于为自己磨砺出了一把冰冷尖锐的利剑,打造一副出刀枪不入的铠甲。他拒绝伤害;也会反击伤害。如今他扔掉了攻击的武器、卸下了护身的铠甲;使他与她灵魂的疮疤赤诚相见、使他与她身体的软肋相互熨帖、接壤。
他问,若是我一无所有,你还会在吗。
她流着泪回他,若是你不在,我便一无所有。
他们都如此惧怕对方突然消失,只是那虚妄的自尊总是不合时宜地凶猛地作祟。强制性将自我放大,试图将对方从自己的世界挤走。最终,将自己撑破,鲜血横飞。没有了对方,也没有了自己。
骄傲如此般,其实亦是种透彻的卑微。
他抱着她说,我不相信所谓的命运,向来是逆天而行。这个在我眼中坏掉的世界,要在其中获得土地,就必须将这块土地中的障碍清除,甚至可以毁灭。因此我必须清醒,理性,残酷,才能保存住我的土地。而你却活在这个坏掉的世界之外。你并不完美,但你没有同这个世界一齐丑掉。或许这就是我无法处置你的原因,也是使我失去理性、无法再保持清醒的原因。
她在他的怀抱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温度叠加。这是她的梦,如今就被她切实地拥抱着。有关此时感受的形容,似乎只存在于所有辞藻之外。他们关掉了灯,在黑暗中,伴随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安然睡去。
半夜,卢月伸手,碰触到一片空白。她坐起身子,发现落地窗前伫立的黑影。他在抽烟。健硕的背影被黑暗吞噬了大半,手中的烟头发散着微小却醒目的红光,映衬出他的身影十分孤独、深沉、以及难以言状的悲伤。这种伤感;是悬浮于黑暗中的可感颗粒。她想,会不会是她太过爱他,才导致她此时莫名的感伤。她只是期望这并非任何来自命运的暗示,仅仅是她的神经质和矫情在作祟罢了。
她听到他转身的声音。立即躺下,闭眼。他走到她面前,温柔地说,有人在装睡,不理我。卢月在黑暗中笑出声,伸手去捕捉他的手。他突然用力地将卢月拉倒他面前,似乎是离他很近的位置。
他说,我好像还没送过你什么。
卢月瞅着他若隐若现的轮廓,笑着说,那我考虑一下我要什么。
他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