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患》第2章


所谓内忧外患,不外如是。
冤孽啊!这哪里是当官?烟花女子尚不受如此欺辱!况堂堂七尺男儿乎?历来被派来屏州的官儿,没有一个不是哭丧着脸来又热泪盈眶着走的。流放都比这舒坦呐!
眼前的洛大人听说是主动请缨要来屏州的。神仙啊,脑子长得就是和凡人不一样。
“都往前冲。”毫无起伏的语调,阴冷的寒意不仅让正胡思乱想的赖七抖了一抖,连督军身旁的人也有不少僵硬地挺直了背脊。
“你他妈的洛云放!老子就知道你还记得!你!你!你!你他妈是来报仇的!”
撞门声逾响,一击又一击,重重敲打在每个人心头。赖七屏住呼吸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上山前常师爷对他的吩咐,一旦啸然寨的寨门被打开,就立刻发出信号。而后我们就跟着官军入寨。趁其不备,一招毙命,不费一兵一卒!
眼看就要顶不住了,箭塔上射下的箭矢稀稀落落,只有那道粗哑的叫骂声越显凄厉:“老子当年不就扒了你的裤子吗!多大仇!啊?你他妈记到现在!洛云放!你听好了!老子誓死不降!有本事你今天就一把火烧了我啸然寨!不留一草一木!连只蚂蚁都别放过!我燕啸当着所有弟兄的面对天发誓,只要还剩下一口气!老子保证再扒你一回!老子他妈让你天!天!光!屁!股!”
这……什么意思?
一时间,凡长了耳朵的都不约而同把眼睛瞟向赖七这头,连门楼上跳脚骂娘的山匪们一时都悄无声响。
唯有余音袅袅,在空荡荡的山壁间回响又回响:“裤子……裤子……屁股……屁股……”
督军大人端凝如冰山般的面容下,大伙儿很怂地默默把眼睛挪到了自己的脚尖上。
大人,你这么凶,燕大当家他一早就知道了?
赖七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太好使。前头那几位陪在督军身边的屏州地方官显然也是如此。赖七看到他们僵挺着的背脊不自然地扭了扭,而后一边装得若无其事一边又一个个好奇地竖起耳朵,其中还有人抬手掏了掏。
人们忍不住眯眼去看那建筑在寨门上的高楼,现任啸然寨大当家燕啸,虽然远远看不清长什么样,不过身量确实高大壮实,在一群穿得五花八门活似叫花子的匪众里,数他最醒目,嚎得也最大声。一口一个“洛云放”喊得那叫一个顺口……都被漫天黄蜂似的箭矢射得东躲西藏了,还顶着一面刺猬般插满了箭头的藤甲盾牌,不屈不挠地叫嚣:“洛云放!有胆你就上来,老子和你一对一!”
随着啸然寨的节节败退,厚重的木制寨门已是不堪重击,那挑衅的调子也跟着变得婉转:“云妹妹!你真要逼死你啸哥哥吗?云妹妹……我是你啸哥哥啊云妹妹……哎呀我艹,谁射的箭,疼死我了……”
面面相觑,汗如雨下,哑口无言……
在场所有人恨不得把耳朵堵上,内心悠悠一声长叹,啸然寨的燕啸,这是在作死啊……
督军大人有令:“一个不留。”
数重撞击之后,厚重的寨门终于被缓缓打开。盘踞龙吟山二十余年的啸然寨终究还是败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寨楼之下,堆尸如山。洛督军目不斜视,当先策马入内,一滴滴殷红血珠自门楼落下,洒在他纤尘不染的银甲之上,耀眼夺目,好似雪中红梅。
看吧看吧,不作就会死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燕大当家。赖七抬头看了一眼,燕啸的尸体此刻应该还在门楼上,西北道上最年轻最张扬最肆无忌惮的山寨当家,最后也不过是个尸身无人收敛的凄凉结局。
人生自古谁无死啊,一将功成万骨枯。摇头又是一阵叹息,赖七紧了紧手中的提刀,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跟上自家兴奋难耐的队伍,欢呼雀跃着向里涌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费一兵一卒。以后,龙吟山就是夜枭寨的地盘了!
起初,赖七觉得身边的人有点多,谁都没在意。之后,赖七纳闷,怎么身边的人看着都挺陌生?大家都还兴奋着,依旧没在意。再然后,不认识的陌生面孔一个个被砍倒,却还有大波大波同赖七一般衣着褴褛却提着砍刀的家伙怪叫着向这头奔来。隐隐约约,人群里冒出几面旗帜,啸然寨的燕字旗,大梁朝皇旗,夜枭寨黑底金鹰旗,升龙寨的青边龙旗,苍狼山赤目狼头血旗……赖七有种不祥的预感……
方才在山下,摆茶摊的红衣小寡妇幽幽然对她露齿一笑,妩媚娇艳,风情妖娆。依稀听谁说过,龙吟山下的茶摊……
来不及思考,身后,当成群结队的人马潮水般冲进了门楼,依山壁而建的高大木门慢慢开始合拢……将近正午,白花花的阳光毫不客气地照进拥挤的人群。几星银光在赖七眼边闪过,而后银光连成一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箭光。赖七看到,身前又是一层门楼,与之前被官军攻破的如出一辙。门楼之上,成排弓箭手整装待发。
中计了……
想起来了,听人说过,龙吟山下摆茶摊的小寡妇,同啸然寨大当家交情匪浅。
有人恐慌地想要抽身后退,转眼立时又是一阵哗然,厚重的寨门不知何时彻底关上了。两侧的山壁中闪烁出刀剑的银光。四面合围,插翅难飞,毫无生路。
明明已经被攻破的门楼,门楼上明明已经死掉的人,活生生又在眼前,生龙活虎,毫发无损,安然无恙:“哟嘿,大伙儿来得挺齐呀。怎么都还带着东西呢?叫我多不好意思的。”
此刻站得近前,逆着阳光只见得他一排雪白的牙。燕啸。
赖七稍稍挪开眼,仰头再看向他的身侧,果不其然,撞上一双阴寒如冰的眼睛,比腊月里的离河水还要来得冰冷彻骨。洛云放。
上山前,心头那一点点不安结结实实砸落心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费一兵一卒。不只夜枭寨一家这么想。大家都打了一手好算盘。这是最好的机会,踏平啸然寨,拿下龙吟山,西北魁首指日可待。顺手再欺负一下新来的督军大人。京城来的世家子弟呢,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手感一定很不错。
于是倾巢而出,把看家本领都使出来,最好的人,最厉害的部众,最大胆,最精锐,最机智,最杀人如麻的那种。
完了。一锅端了。
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羊落虎口,瓮中捉鳖,关门打狗……脑袋里一连蹦着好几个词,都是常师爷时常念叨的。
银月一般的刀光闪过。
赖七想,他们果然是说好的。
燕啸和洛云放,一早就勾搭上了。
那两个人是一路货啊!
第二章
《屏州志》上记载,大梁元启八年,新任屏州督军曾于龙吟山剿匪:“引贼寇上百,伏而击之,一举攻成。又收敛残部,趁敌之隙,各个击破。屏州匪患由此大缓……”
换成燕大当家的话来说,便是:“老子一早就算准了,烟云寨那些王八羔子天天盼着老子倒霉,一说我啸然寨要完,啧啧,瞧他们那个兴奋劲,绿头苍蝇瞧见新鲜大粪似的,一准跟在后头看热闹。想浑水摸鱼,还想趁火打劫,我呸!爷爷学《孙子兵法》的时候,他吕三还不知在哪儿玩泥巴。”
总之,这是一场阴谋。燕啸和洛云放联手,几乎坑了大半屏州同行。闻风而动的山寨大当家们不会知道,当各路豪强倾巢而出,盘算着要在龙吟山分一杯羹,自家空荡荡的寨子却就此轻而易举地纳入了旁人囊中。燕大当家在自家门前变着花样骂大街的时候,啸然寨另几位当家可都没闲着……
谁是螳螂,谁是黄雀,真真不好说啊不好说。
***********
啸然寨的议事厅建得高阔,方正粗犷,一派匪气。厅中一水青色石砖铺地,正中分左右排两列黑漆高背扶手椅,正对门口最深处的墙上以草书龙飞凤舞写了硕大一个“义”字,义字底下又摆一张高背椅,雕花模样与底下两列如出一辙,只是尺寸再大一些。整个厅堂布置得简朴,寻常贼窝匪洞里那些虎皮熊首的摆设一概全无。别说金的玉的好东西,里里外外,除了几把椅子和几架堆得满满当当的兵器架子,就再无其他。
土匪待客的茶具也甚别致,雨过天青色的盖碗配了斑斓五彩的茶盅,下头的茶碟是粗制的白瓷,边缘豁了口,险险扎伤手。
燕大当家得意洋洋地炫耀:“这是咱啸然寨一宝,全天下只此一套。不是自己人,我都舍不得拿出来招眼。”
洛督军淡淡瞟一眼,抿紧双唇不开口,“穷酸”两个大字明晃晃挂?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