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患》第6章


“咳咳……”心口一窒,洛大人被喝进口的茶水呛到了喉咙,赶忙扭过头捂嘴拼命咳嗽。
这话你也能说出口!怎么就不怕闪了舌头活活把你憋死!
“咳……燕当家宽心,不至于……”美死不至于,你没被自己丑哭就是万幸。
他原就皮肤白皙,一通咳嗽,眼下四周便泛上一圈嫣红,衬着如玉面容,无端端平添几分媚色。燕啸的目光久久落在他湿润泛红的眼角,洛家人都生得好看,生下的女儿历来皆是倾城之色,些许年月不见,连洛家的男人也越发长得妖孽。
深深再端详一眼他幽邃无波的眼瞳,寥寥几次见面,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这位洛家大公子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八面不动的冷漠面孔,一应喜怒哀乐竟是半分不显,可谓心机深沉。这样的人,放着世家子弟趋之若鹜的五城兵马司不待,主动请缨跑来屏州,不是实在在京城呆不下去了,便是另有一番图谋,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洛家人的胃口一贯大得很,从来就没有不藏半点野心的。
“我说想要西北不是空话。梧州、栖州、蓟州虽好,咱使上吃奶的劲也插不进去手。屏州穷,一没矿,二种不出庄稼,想要在屏州干一番事业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过……”他有意拖长了话尾卖关子,眼珠子滴溜溜转得灵动,直到洛云放森冷阴沉的眸光定定钉上他的脸,方才一字一字慢慢出口,“西北地广,岂止于屏州?洛大人,太祖皇帝时候的西北,是要一路往北,直到武王关的。”
屏州往北有灵州,出了灵州是青州,青州以西高高矗立一道武王关。二十年前,护国公燕家被抄家灭族,武王关自此再难挡蛮夷铁骑,由是,青、灵两州相继失守。武王关外十六州,自古皆是蛮夷之地。蛮族各部亦是庞杂,风俗、习性大相径庭,大大小小的部落族群鼎盛时不下数十之数,他们对中原之地虎视眈眈,可彼此又互有猜忌,平素时有相互侵袭征战之事。其中九戎一族最为强盛,兵强马壮,战风彪悍,当年正是九戎铁骑冲破武王关,将大梁天子撵得抱头鼠窜。青、灵两州也为九戎所占。
然八年前,九戎老首领溘然病逝,遗下年幼的独子难以服众。由此,当年为九戎武力压服的关外各部再度蠢蠢欲动,直至撕破脸兵戎相见。老首领留下的孤儿寡母自保尚且艰难,更无心力搭理其他。于是青、灵二州便显得尴尬,大梁不敢伸手,九戎无心治理,风雨飘摇了几年,直到如今,便宜了一干绿林匪寇和关外强蛮,几番争抢掠夺后,州中诸城已然荒芜。
可再荒,这也是地呀……但凡有立足之地,方有壮大图谋之说。
洛云放眼中陡然一亮,燕啸会意一笑,曲起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如何?这一票可值得出手,洛大人?”
第五章
大梁元启八年初秋,屏州城外的秋风今年到得分外早,龙吟山中霜林尽染落木萧萧。啸然寨众人隐在满山红叶里,看着一队人马匆匆出了城门,一路往西北而去。
马蹄声动,为首之人一袭黑衣劲装,身负箭囊,腰悬长剑。纵马奔驰间,他似有所察,举目遥遥往山腰处侧瞟一眼,一张刚毅端方的面孔恰好映入眼帘,赫然便是洛督军手下第一心腹钟越。他扭身反手,弯弓搭箭,“铮——”破风之声响起,一枝穿云箭擦着田师爷的耳朵边,深深扎进他背后树干,雪白的箭羽颤动不止。
“我艹!”小老道吓了一大跳,火烧屁股般原地蹦起三丈高,果断揪紧燕啸的衣袖,一缩脑袋,把自己整个藏到他身后。
钟越一行渐行渐远,转瞬间只在路尽头化作寥寥几个黑点。
田师爷惊魂未定,抖着手从枝头摘下几片叶子,揉碎了填进烟枪里,“动作挺快。闻到腥味儿的苍蝇也不见得有这么快。”
燕啸目视西北方,直到那几个模糊的黑点彻底不见,方收回视线:“他是真的着急。”
都说护国公燕家行伍出身,做事雷厉风行。其实,一旦触及自身,姓洛的跑得比谁都快。
田师爷想了想,扭过头不做声:“哼。”
燕啸愉悦地扯了扯嘴角:“回去吧,人都走了。以后日子还长得很。”
西北四州他们伸不开拳脚,眼下想要在西北站住脚干出一番事业,就必须把武王关攥在手里,然后才能再图谋别的,西北的军权、洛家的家主之位,甚至目前压根不能说出口的……
当年的太祖皇帝与燕家第一代护国公就是依仗着武王关,继而才问鼎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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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然寨的议事厅还是当日洛云放来时的模样,说得好听叫空阔辽远,说得老实便是空无一物。除了那几把椅子和椅子上的人,剩下的唯有几片被风卷进屋里的枯叶。
“家徒四壁啊……贼来了都得哭。”田师爷想起那陡然没了的半成获利,心口至今一抽一抽泛着疼,“当年一路北上的时候,好歹还有个破碗。”
血气方刚的大当家用手扇着风,松了衣领,露出大片赤裸的胸膛,:“东西少有东西少的好处,凉快。”
“是凉快,冻得我心底冒凉气。哎呀,我这老寒腿,也不知能不能熬到明年开春。”小老道走街串巷要过饭,说哭就哭,连辣椒水都不用。
“别呀老田,不带你这么哭丧的,还老寒腿……一早你就下山给我绯姐姐挑了三回水,我全看见了。要不是绯姐姐拦着,你那上蹿下跳的利索劲,一跺脚能爬房顶上。”绯娘是望门寡,一个人在山脚下摆了个小茶摊卖大碗茶。
见他不高兴,燕啸讨好地蹲下,取过火折子,亲手为他把烟点上:“老田,田老,我的田师爷。上回那事我知道你生气,不过以后总有好日子。你先凑合着用碎树叶,等将来,我给你弄好的。滇烟,上好的金丝滇烟。就搁你床头,给你铺一褥子,做梦都能闻着香。”
二当家燕斐凑过来好心提醒:“哥,没有金丝滇烟,只有金丝楠木,那玩意打棺材合适。”
二当家天生长得俊俏,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看谁都带着几分含情脉脉。山上山下的姑娘都被他迷疯了,先前苍狼寨大当家的亲妹子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光上吊就闹了四五回。可自打有了洛督军,落雁城的风向就整个变了,大姑娘小媳妇心心念念的梦中人一概成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贵公子,贴心爱笑接地气的二当家行情一落千丈。
不怕货比货,就怕人比人。昨个儿还是新鲜火辣的小鲜肉,转眼熬成豆腐渣。
连啸然寨里端茶倒水的圆脸姑娘都瞧出来了:“英雄总有迟暮的时候,美人总要变老。我们这风流倜傥的二当家呀,现今就是那二月里的元宵,端午后的粽子,八月十六的月饼,过气喽!”
传来传去传进二当家耳朵里,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气得能滴下血。
活该你不讨人喜欢!燕大当家一瞪眼,燕斐焉头耷脑不敢回嘴,乖乖夹起尾巴拉着一边的三当家继续琢磨,怎么给山下云海阁的当家花魁音娘子写情诗。
燕啸看得更来气:“老二你有点出息!一个大男人,整天花儿啊雪的,娘叽叽的。”
转身长臂一舒,搭上三当家的肩头,大当家眉开眼笑,整张脸都似透着春风:“楼先生,有空你跟我聊,我学过诗。酒力见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让你没事下山听小曲儿!都学的什么乱七八糟!好好一个二当家就是被你带坏的!
三当家不接话,默默低头喝茶。其余人抬头看天低头发呆,谁也不想搭理他。跟了这么个当家,太丢人了……
“洛云放……你真信得过?”抽了两口烟,田师爷神色渐缓,“这事,容不得闪失。”
苦心筹划了这么多年,压上了他们这些人和啸然寨的所有身家性命,稍有错就是又一场泼天大祸。
隔着一重袅袅烟雾,燕啸既不点头亦不摇头,唯见得一双眼精光闪烁。不知想起了什么,他脸上模模糊糊现出几分笑:“他来屏州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风风光光地回京城。我们的事对他有好处。”
所以,这趟浑水洛云放一定会淌进来。离城而去的钟越就是最好的证明。
灵州和青州局面混乱,必须准备周全才好动手。原本以为,至少得等到过完年开春以后,没想到,洛云放远比他想得更迫切。这也意味着,不过两月有余,这位人生地不熟的新任督军就把屏州府衙上下都拿捏住。遇事冷静,办事犀利,处事果决,不愧是洛家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
脸长得好,就是天大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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