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患》第16章


洛云放连个眼风都不屑回给他。
燕大当家锲而不舍,洛大督军稳如泰山,唯有书房外侍立的小厮天天被吵得头疼——一样的话天天变着花样翻来覆去说几遍,你们烦不烦?烦不烦?
就这么烦烦扰扰吵吵闹闹地过着,这庆典终究同燕啸无缘。
清晨时分,城门前人马寥落,燕大当家当先翻身上马。不远处恰好有人正兴高采烈往树上挂灯笼,为晚上的游城做准备。他勒住缰绳,看了又看,扭头笑嘻嘻地同洛云放讲:“缠了你几天,想拉你跟我一起游城,你都不点头。现在我走了,就真没人陪你了。”
洛云放骑马跟在他身边,闻言斜着眼逗他:“那你明天再走?”
他便龇着牙,两眼炯炯有神,盯着他木然的面孔看过一遍又一遍,摇摇头,口气郑重:“事有轻重缓急,大事为重,军机不可延误。”倪文良带人过了离河,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东墙头淡金色的晨光照着他线条刚硬的侧脸,男人一身玄色衣袍配金色肩甲,金冠束发身佩长刀,腰板笔挺地骑在马上,说不出的英姿威武。他举目远眺,神情悠远,熹微光影之下,下颌边的疤痕已淡得几乎看不大出来,衬着他幽邃的眉目,无端端透出几分俊朗伟岸。
算他识相,尚知道轻重缓急。洛云放心头一松,难得柔和下了脸色,亦步亦趋跟着他往城外走。耳畔边,燕啸跟着再解释一句:“去晚了,你的云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得恨死我。”
糯米团子闹了几次想来灵州看看,都被洛云放毫不留情地驳了回去,至今还乖乖地窝在落雁城的学堂里念书。倪文良若是入城,必然要先把他绑在身边。
不禁转头再看他一眼,洛云放眼睑低垂,抿着嘴默默沉思。
燕啸浑然不觉,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去看那挂上了灯笼的大树。
兵甲铿锵,队列逶迤,高大的城门远远被抛在身后,城中景象早已不复,任是将秋水望穿,亦再看不见什么。洛云放勒马止步,低咳一声:“倪文良兵强马壮,不可大意。”
燕啸明白送到此处洛云放就该回城了,点头答应:“你放心,我明白。”
啸然寨与屏州军两家共处足足两年,为稳军心,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你送我我送你的送行戏没少上演,起初假惺惺地演了几次,如今已然生成几分驾轻就熟的默契。
“除了倪文良,另几家也已经派人去盯,不能放松。”
“我心里有数。”
“一旦钟越回来,屏州那边我会派人增援。”
“行,我等着。”
他说一句,他便勾着嘴角点一点头。一个绷着脸低低地说,一个咧着嘴连连点头。看,心平气和也不是那么难,各退一步,谁也别高冷,谁也别耍贱,不那么平易近人的洛督军脸上也是可以挂上几分好颜色的。
在场其余人等齐刷刷地看他俩做戏又齐刷刷地撇开眼,换了场景换了打扮,当年啸然寨议事厅里蹲在洛督军脚边的大卷毛狗,啊,不,大当家还是如此……嗯……不能告诉田师爷,知道大当家还是这么没出息,田师爷又得捶着桌子哭。
朔风远大,尘土飞扬,洛云放拱手作别:“某在此静候佳音。”
燕啸肃容回礼:“定不负督军大人所托。”
他垂头,他抬眼,寒风吹乱了鬓边的碎发,洛云放的视线刚好对上他下颌上那道浅浅的疤,斜斜一道恰划在左面的嘴角边,原就没个正形的江湖草莽,现在更重了几分邪气。
鬼使神差地,寡言罕语、连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的洛大公子在惯例的客套后多添了一句:“腰上的伤……要按时换药。”
话音未落,洛云放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初升的朝阳照耀下,燕大当家那口招牌似的大白牙几乎晃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好,我一定记着。”
多年之后,洛云放回忆往昔,脑海中首先浮现的依然还是燕啸这一口锃光瓦亮的牙,白晶晶亮闪闪,叫人忍不住跟着一同笑弯了眼。
燕啸啊,祸害。
月圆庆典之后,孤鹜城很快便入了冬。大大小小不知下过多少场雪,书房外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苍茫银白。西北民风彪悍,连带西北的冬天也跟着更多几分艰辛,不似江南的湿冷阴寒,呼啸的风刀子“呼啦啦”刮在脸上便是一道道细长血印。
那谁不在,洛云放的书房里陡然安静不少,门边的小厮悄声议论:“人呐就是贱骨头,从前觉得吵,恨不得把耳朵都堵上,现在好容易清净了,却总觉着哪里奇怪,浑身不得劲。”
小厮自觉把声音压得轻微,不一刻就被簌簌的落雪声伴着尖啸的风声掩盖。房里的人却还是听见了,目光平静地扫着军报,屈指在桌上叩两声:“想聊天就去雪里站着。”
“小的不敢。”吓了一大跳的小厮赶紧端正站好,大气不敢多喘一声,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默无语泪千行——那谁吧……虽然吵了点,可有他在前头顶着,至少洛督军不会拿他们撒气。人呐,都是贱的,在的时候嫌弃,不在了才知道好。
书房里的火炉烧得通红,却架不住窗棂缝隙间透出的寒意。那张奢华庸俗五光十色炫彩斑斓得连妓院老鸨都架不住的美人榻仍摆在原地,每天洛云放自榻前走过都要忍不住皱眉,却终究迟迟没有叫人把它扔掉。
钟越的战报依旧精短:幸不辱命。寥寥四字,道尽了风霜。连番苦战,屡屡得而复失,屡屡失而复得,灵州与青州交界处的最后一个据点——黑鹰堡终于牢牢掌握在了屏州军手里。至此,整个灵州终于完整地重又归入大梁版图。
正如战事之初,燕啸断言,九戎那位年少有为的赤帝太年轻。年轻人,血气方刚,冲劲十足,生死关头却往往瞻前顾后心旌动摇。生死一线,成败不过刹那之间,你来我往至最后,大雪压城,兵尽粮绝,衣不胜寒,唯靠一分坚忍。
万幸,燕啸和洛云放都是忍辱负重惯了的人。
其实,论年纪,他和燕啸比起那位深得萧太后庇护的赤帝来,又大得了多少?
燕啸有一支能深入九戎后廷的暗线,据传,黑鹰堡失守,九戎赤帝在母亲萧太后怀里痛哭了一场。是非真假难料,不过九戎上下对少帝知耻后勇的心气甚表欣慰。
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雪声,洛云放面上不显,心底长长再舒一口气,万幸……实在是万幸。燕啸和他就像两个赌红眼收不了手的赌徒,在黑鹰堡上几乎压上了所有,若是寒冬结束前拿不下来,待到明年开春,西北十六部卷土重来,那时候就该轮到他俩抱头痛哭了。
另有一个好消息,大胜后,钟越会带一部分人回孤鹜城休整。
隔着木质屏风间雕工精湛的镂空花纹,洛云放坐在宽大的书桌后,依稀还能望见那张扎眼得不能再扎眼的卧榻。手指冰凉僵硬得快要握不住笔,胡思乱想间,没来由想起两年前腊八,他坐进燕啸的卧房里,那人特意让人抬进一只火炉,摆在他手边。
离河岸边同样纷纷扬扬下着鹅毛大雪,雪花乱舞,遮迷了行军兵将的眼,身遭四周尽是白皑皑无尽冰霜。不远处的前方,离河静默无言,凝冻成冰的河水平滑如镜,隐隐约约,冰面下依稀掠过几尾河鲤。
蓟州督军倪文良年过四十,正当盛年,大梁朝边镇各州督军里,除了命好捡漏的洛家大公子,他算得上年轻。论底蕴家世,倪家拍马也赶不上洛家,可倪家运气好。护国公燕家之后,大梁再无能统领千军的帅才,只能矮子里头拔高个,提拔了不少武将。以武起家的倪家恰在其中。作为倪家后辈里的中流砥柱,大梁人尽皆知,这位长得不怎么好看的小倪大人可比他家那个与护国公府撇得一干二净的老倪大人更来得精明棘手。这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有利可图之处必有倪督军忙碌的身影。
此刻,在他瘦削枯黄的脸上,一双精光四溢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空无一人的离河冰面。
倪督军这些天过得坎坷,先扬后抑,很是心塞。蓟州军行近落雁城外五十里,途中未遇一兵一卒,正想趁势一举入城,蓟州忽传急报,州中有悍匪作乱。倪督军不屑一顾,传令继续前行。逼近落雁城外三十里,蓟州再报,悍匪不只一家,竟合谋围攻州府锦阳城。倪文良心头一跳,咬牙分出一队人马回锦阳救急。落雁城遥遥在望,蓟州前来传讯的兵丁已急得面容煞白,匪患甚重,锦阳城守兵恐难再继,更危急的是,倪督军您扶危济困义守屏州的善名如今已传遍了天下,大朝会上桓徽帝他老人家金口玉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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