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更漏长》第22章


巨川一惊,直起腰来想要再加探问,却见那僧人麻鞋啪搭,已去得远了。他追出几步,见僧人已闪身出了坊门,往晋昌坊方向去了。
巨川归家,见济川独自一个,坐在榻上发呆,小骷髅已不见踪影,便上去唤兄长。济川抬眼见是他,垂眸一刻,道:“巨川,我当真是……被迷了?”
巨川撩袍在榻沿跪下,济川一惊,连忙要扶他,道:“自家兄弟,何必这般,起来说话。”巨川执拗地跪在地上,道:“阿兄现下不必把我当自家兄弟,就是学中朋友,家中仆人,哪怕是街坊路人,都要对阿兄说这一句话——阿兄满腹经纶,前程远大,太学中祭酒,博士,哪个不称颂阿兄?如今我们家中出了这等异事,传出去当如何?”他双目直勾勾地瞧着济川,恳切道:“阿兄明年定要登科,御街游赏,雁塔题名。若被那小怪物所惑,无论伤与不伤阿兄,皆是百害而无一利,阿兄是比我聪明百倍的,难道看不透么?”
这一番话陈说利害,情真意切,听得济川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用力将弟弟从地上拉起来,道:“阿兄岂不知你的一片好意……它确是妖物,罢罢罢,随你便了。”
巨川大喜,便要令仆人去木器行采买木料。见天色已晚,来不及自西市来回,巨川等不得,干脆令仆佣砍倒了合欢树,劈出板来。济川瞧着合欢花随着砍下的枝叶散落院中,落花如雨,不一时便积了厚厚一层,那花瓣单柔,一丝一丝的被风吹走,但积得多了,在院中打着旋儿,如一团血色的旋涡一般,盘旋往复不已。济川瞧了半晌,听着弟弟吭哧吭哧刨木板的声音,嘴唇瓮动几下,终是怔怔地滴下一滴清泪。
巨川忙至半夜,终于做了个半大木匣出来,捧过来与济川瞧,又备下钉锤等物。济川心疼地抹了抹他发上沾着的木宵,道:“累着了,便去睡吧——”刚说完一个“睡”字,立时想起小骷髅一事,面红过耳,扭头道:“捉妖之事,过几日再说。”说着转身便走。
巨川却不依,一把拉住济川的袖子,道:“夜长梦多,弟弟不累。”说着,将木匣往床头一放,抱起济川,便按倒在榻上扯衣,济川推拒不得,只得僵着身子任着弟弟施为。
但是这般行事,到底无味。巨川摸着兄长身子僵硬,自己也心事重重,提不起兴来,抚弄一阵,见房间里也毫无动静,没情没绪地叹道:“阿兄,不是弟弟硬要莽撞——”济川掩了他嘴,道:“莫说了,你累了一天,睡吧。”说着倒附过身来,如幼时一般,拍哄巨川。巨川叹口气,搂了兄长偎着,终于慢慢地鼻息深沉起来。
济川却睡不着,睁着眼睛瞧一刻帐顶,心绪烦乱不堪。又借着月光看房间里,家具什物暗影憧憧,却无活物身影。他发一阵子呆,又转头去瞧弟弟,见弟弟搭在自己胸前的手上,因斫树刨木,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心疼地轻轻抚摸。却又想道自己二人如此情好,但终逃不过世俗伦理所迫,不免要分飞离散,凡此种种,越想越是心酸,不免泪湿枕席,却因怕吵醒弟弟,不敢揩拭。
他正在伤怀,忽听枕边悉索连声,惊异扭头,正见那小骷髅站在床头,正在爬搔抚摸巨川手制的合欢木匣!济川一惊,便见小骷髅也隔着帐子瞧了过来,黑洞洞的眼眶里依旧挂着萎了的合欢花瓣,却没再出声要乳,又去抚摸那木匣。
济川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觉身边一动,巨川已闪电般地跳下床来,一把拎住小骷髅后颈,将它提起,塞进了木匣之中!随即便抄起钉锤,呯呯嘭嘭地将木匣钉了个死紧。
济川呆愣愣地瞧着弟弟行事,忽地求道:“巨川,让我……”巨川一听便知兄长还想瞧那小骷髅一眼,立时按住那匣子,转过头来,严厉而恳切地叫了一声:“阿兄!”
济川被弟弟的语气慑住,只得不再言声。忽听那匣中有声,道:“谢上人与儿棺木……”正是那小骷髅的天真纤细声音,又听得棺中呯呯几声,似是在磕头一般,之后便再无声息。
兄弟俩惊奇地互瞧一刻,巨川终于穿上衣服,抱起那匣子,大步出门。济川知道他要令仆人将木匣扔进渭水之中去,腿脚一软,在榻上慢慢坐倒。眼睛里却干涸得流不出一滴泪来。
至此,小骷髅再不出现。巨川拉着济川几番行事,再不见有异事发生。奈何邪崇虽去,济川却木了许多,便是行`房,也只是任着弟弟在自己身上施为,再没有以往那般情生意动,缠绵悱恻的欢悦。巨川自然知道兄长经历此事,已生了心障,却毫无法子。两人之间,虽不至于有了罅隙,但却也慢慢地疏远起来。
济川至此,更是终日埋头于书卷之中,不闻外事。他作的几部文论,因见解深刻,词藻清丽,得到太学博士的称赞,推荐给散骑常侍许孟容等好友,又令济川为朋友诗会作序,济川自是写得文彩扉然。第二年许孟容出任礼部侍郎,主持贡举,因此济川一举登科。
进士及第的杏园探花宴中,济川因年纪最轻,被众人推举为两街探花使,着其寻芳。济川与另一名探花使策马遍游名园,那名探花使折得一枝硕大牡丹谓‘杨家红’者,红艳瓣上,太真胭脂印极是娇艳欲滴。济川听说渭水边一座名园中有芍药名种,连忙赶去,却不想有好事者已先他一步折去。他只得折了别一枝山茶,往杏园而去。
虽然微觉沮丧,但依旧是春风得意的日子,济川纵马驰过大慈恩寺街坊,忽地心头一动,记起弟弟曾说过:慈恩寺禅师亦有培植异种牡丹。因此连忙在寺门前翻身下马,进寺求问。
来接待的禅和子听他说了来意,笑道:“倒是有位沙弥,在元果院中种得了好花,其中一本紫牡丹,蕊作金黄,瓣带重晕,极是开得好。不过那位大和尚性情古怪,不喜与人亲近,只怕贵人不易折花。”济川打躬求恳,禅和子便带他到元果院中,请他自去寻花。
济川在院中花树里穿行,果见一名年长沙弥,正在院中花下除草。济川上前深深一揖,求赐牡丹,那沙弥直起腰来,擦了把汗,瞧了他几眼,忽然道:“若要牡丹,便用郎君府中的合欢花来换吧。”
济川一愣,道:“上师,我家中并无……合欢。”那沙弥道:“既然没有,便不必提折花一事。”说着,又弯腰干活。
济川呆愣愣地瞧着他,忽道:“上师如何知道我家曾有合欢花?”那沙弥听问,笑道:“咄,缘份聚散有时,我佛观缘,便知因果。”济川若有所悟,忽地长揖到地,道:“上师,人与妖邪……可能有缘份?”
那沙弥直起身来,瞧着他长揖求问的模样,忽然道:“郎君作揖的模样,贫僧似曾相识。便讲与你知晓——三界黔黎,俱能仰我佛妙法,岂止是做了人,方能有佛缘?
“且佛曰: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你等许了夫妇之缘,却无夫妇之份,便如人有骨而无血肉一般。你可明白?”
济川已是痴了,那沙弥瞧他一眼,起身握住他的臂膀,将他送出门去,道:“缘份如此,不必执念,又何必解……”
济川抬起眼来,正瞧见自己风尘仆仆的弟弟,挈着满怀的繁花,在春日的和风中,向他快步地走了过来。
第八章 鬼诗
马蹄声的的,在空寂山间显得格外清晰,马上骑士举首遥望天色,见太阳西斜,连忙快马加鞭,驰出山套。左瞧右看,触目之处尽是林木长草,却不见官道所在。他有些发愁,只得纵马前行,盼望能在天黑之前,寻至有人烟之处留宿。
忽见前方林间,有人影晃动,那骑士连忙策马追了过去。待走近一瞧,见是一名背着书笈的书生,在林中踽踽独行。他驱马紧走几步,赶上那书生,探问道:“敢问郎君,此处离房州官道,还有几许路程?”
书生见问,抬头指点道:“此处是小道,往东南行去百里,便是官道。”骑士笑道:“有劳。”见那弱质书生独自一人在这荒野中行走,好心问道:“郎君可是也往房州去的?这里荒山野岭,只怕有野兽出没,你一人独行,只怕不大妥当,可要我带你一程?”书生逊谢道:“虽如此说,足下有公务在身,在下岂敢劳烦?”骑士笑道:“既是顺道,便不会误了公务,只管上马吧。”又笑道:“且我不熟路径,要偏劳郎君指点方好。”书生听说,笑着作了一揖,道:“那便有劳了。”骑士伸出手来,拉了书生上马,坐在自己背后。两人互通姓名,那骑士姓刘,名宸英;书生姓江,排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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