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富贵》第86章

当我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不远处燕王大军兵临城下，我才知道，原来君无戏言这样的话只存在于书上，皇帝也可出尔反尔，他囚禁了我，却并没有放走连易，我反倒释然了，这孩子，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也好，我去陪着他，他孤苦了一辈子，也是个可怜人。
我背后被刺了一刀，又被推下城楼，我坠楼时看着子瞻他策马飞奔而来，情急之下踏马御风而行，想要接住我，哪里来得及？我轰然坠地，生生在他眼前血流不止。
他跪在我身侧，小心翼翼托着我的身体，满眼的绝望：“为何？为何这么做？”
我又呕出一口鲜血，四肢渐渐无力，看着他的双眼，我艰难开口：“要为我报仇，要为连易报仇。”
他摇头，眼泪落下来：“衣少颜，你这样对我不公平，你不公平。”
一切都晚了，燕王没了我可以坐拥天下，可我若是再没了连易，我便真的是孤身一人了，孤身一人多可怕，这世上，我再无牵挂了。我以为我能了无牵挂地走，我以为这世间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可看到他满眼懊恼，痛苦和绝望，我竟不舍了，我竟悔了，我多想再摸一摸他的脸告诉他，我是在乎你的，我爱你啊，子瞻，在我跟前总是能言善辩的燕王如今只含糊地念着一句衣少颜你不公平，你不能这样待我，你不公平，这山长水远，你让我一个人如何走下去？
我人世中的最后一眼是落在燕王身上的，是落在他眼底深处的，那里有许多情绪，许多情绪中最浓烈的是绝望，我努力让自己嘴角有了笑意，最后，世界一片黯黑。是啊，衣少颜，你当真是不公平，如此留他一人在这世上。
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世事皆有因果轮回，老天安排南秋一路坎坷，等在这里，仿佛就是为了能救我一命，南秋算得上是知恩图报的人，她自认欠我一个恩情，便买通了那个杀我的士兵，不过是刀子偏了分毫，也总算是捡回我的一条命，在此之前，我还是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之所以坚信燕王终能坐拥天下，一是法华寺的住持与我说过燕王有帝王之相这样的话，二是燕王此人实在是有异于常人的忍耐力与毅力，从征兵西行起这一切都是个局，是皇帝设给燕王的一个局，最终目的便是逼他造反，燕王于皇帝终究是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我被推下城门的那一刻，城门后面是训练有素的军队等着燕王，只等他一声令下，冲破城门，那样，燕王造反，名正言顺，燕王必死。
皇帝守在城门之内，却没能等到燕王攻破城门，倒是等到了燕王一退百里外的消息，燕王不仅善战，燕王还善谋，燕王还能忍，他不成大事，何人能成？燕王撤退顺道还带走了药王，一路替我疗伤，饶是药王术精岐黄，妙手回春，看到我时也是连连摇头，被刺一刀，又从城门摔下，实在是命悬一线，稍有不慎，便是阴阳相隔。
燕王衣不解带守在我身边守了三个日夜，直到药王说出她不会死才放心，又退千里，暂安营扎寨在金陵，尔后便是出门排兵布阵，打算背水一战。
等到三军到位已是一月之后，而我依然昏迷不醒，燕王焦躁不安，林老出语安慰：“夫人脉相虽弱，却也平和，那日所中剑伤并未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加上撞击脑部，才导致夫人一直昏迷，我会用药膳将养着，夫人终会醒的。”
燕王气急：“终会醒？何时能醒？”林老却是火上浇油：“不知。”燕王正是带着这满身戾气上了战场一路攻城掠地，一路燕军如神明加身，金陵以南，全沦陷在燕军的铮铮马蹄下。　
恍惚间我好似听到了连易的声音，他低低向我诉说着他的际遇，他说他没死，只是与大军一起迷失了方向，成了俘虏，他还说将军与他一起带战士们最后又逃了出来，只是春去秋来，回来时竟然闻此噩耗，他悔不当初，当初该听我的话，他去了才发觉自己不过是皇帝逼燕王造反的一枚棋子　，连易这孩子在我跟前本就絮叨，如今没人打断他，他便越发喋喋不休了起来。
我醒来时，连易与子瞻在打架，子瞻语气有些不近人情：“在你姐姐醒之前，不要再出现在这里。”
连易急了：“凭什么，长姐还没嫁给你呢，别以姐夫自居。”
子瞻便连推带踹地将连易赶了出去，连易哇哇大叫，我终于被他吵醒，幽幽睁开眼，慢慢走到门口，秋日午后清风徐徐，我靠着门框，看院子里还在打架的两人，嘴角渐渐有了笑意，心底和暖一片，子瞻回头时看到我有些微错愕，继而缓缓步近，神情小心翼翼，离我一丈远时停下脚步，眼底是温柔：“你舍得醒了。”
我垂眸一笑，抬眼看他：“这山长水远的，我还是不放心让你一个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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