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夜抄》第141章


还能支撑多久?这样的疑问如乌云一般布满了所有人的心头。他们是血肉之躯,会累,更会死,假如他们倒退一步,那被他们护在身后的无辜百姓要如何?
这道用宣武军肉体铸建的防线崩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在此之前,他们都只可尽己所能,让这一刻到来得更晚一些。
“看啊,天……天亮了,天真的亮了。”
四周都是火光,就是在这片混乱中,所有人都看到从皇宫的方向,天空中破开一线,厚重的黑云自动被驱赶向两边,露出一小片真正的苍穹。
冰冷透彻的灰蓝色天幕中,向着这片土地投下的毫无疑问是天光。
这座天京城太久时间没有见过日出,人们都要忘了行走在日光下到底是如何的滋味,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可在看到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些黑雾聚集而成的怪物行动变得迟缓,连带着肆虐的大火都安静下来,不再继续吞噬房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天穹之上,不知谁先跪下了,就连宣武军都忘了再继续和那些鬼东西搏斗,呆愣愣地看向那一线天光的所在。
神明啊,救救他们吧。最开始祈愿的声音只有细微的一点,到后来越来越强烈,终于传到了九天上,神明的耳中。
·
九天之上,薛止胸前被泽天君长枪刺穿的地方还在淌血。
五感太过敏锐也不是一件好事,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尖上,痛到最后也不曾麻木,几乎要将他的神智撕扯成无数碎片。
黑衣的承天君站在白衣的泽天君对面,两人之间的鲜明对比一如他们永远也无法达成共识的立场。
抽骨的伤口缓慢地愈合,血淋淋的神骨化作通体雪白的长剑,被薛止握在手中,指向了另一个人。
“我迷惘过很久,甚至去到北海找到了天道,质问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们之间必须一定要争斗不休。”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在另一人耳中宛如击玉敲金,要他一时忘了言语。
天光落在地上,震怒的天火随即熄灭,灰烬中长出一丛丛生机盎然的嫩绿新枝,开出细小柔软的花来。
“我们本来就象征着天地的意志,到底是强硬地将一切纳入手掌间,施以毫不容情的高压统治,还是将一切归还于生灵本身,神明仅仅作为观望者见证他们的悲欢离合,它不知道究竟哪一种更加合适,所以诞生了我和你,希望靠我们的争斗来为所有的困惑寻找一个最正确的出路。”
天道没有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因为这本来就是除了他们谁都不会有答案的问题。
在长久的迷茫和追寻的尽头,他终于能够肯定自己选择的道路。
“我的答案是神明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自从这片土地诞生其他生灵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再重要,他们是自己的主人,不为任何神明的意志,仅仅为自己而活着。”
弱小又强大,哪怕苦苦挣扎、伤痕累累却从未放弃,一代代地繁衍生息,犹如顽强的野火一般,这样了不起的生命遍布这块土地,聚合起来的话连天命都可更改。
神明的话,只应该在远处静静地守望着他们,守望着这个孤独又完满的世界。
“这就是你选择的道路?”
“是。”
这是他作为承天君的宣告,宣告神明的统治彻底终结。
听过他这一席话,泽天君大笑不止。他笑得肩胛骨阵阵抽动,整个人都在发抖,等他好不容易笑够了,站直身体,讥讽地朝着自己的兄长发问,“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
作为回应,薛止只安静地看着他,问了一个与两人剑拔弩张现状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听不到吗?”
就在他阐明自己内心的顷刻间,他听到了无数的声音,男女老少的都有,他当即明白过来这是什么,这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无数生灵的祈愿——在惨烈的天罚面前,深陷绝望和恐慌的他们在哭泣,在恳求自己拯救他们,拯救这块饱经摧残的土地。
“听到什么?”
又是这平静得毫无波澜的眼神,泽天君看着就觉得恼火。总是这样,不论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得到的回应永远都只有这样的眼神,好似自己从一开始就无法走入他的世界。
他受够了被无视的滋味,该要这个人正视自己的存在了。
“算了。”
薛止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他看得出来,这个人已听不进任何不符合他心意的东西。
泽天君也不在意他到底听到了什么,反而都是些不足挂齿的东西,“你居然能说出这样可笑的话,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做了这么久的凡人,见过家畜吗?凡人奴役家畜,给它们套上绳子让它们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动。我们生来更加强大,就是为了统治、奴役这些弱小的蝼蚁,做他们对家畜做的事,不然要如何解释这份力量?我们生来就是为了统治,没有别的路可走。”
他一挥手,更多黏稠的火从那暗红色的窟窿中流淌出来,落在地上化作无法扑灭的火焰。
“又让你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你现在不会连强行抽出来的骨头都拿不稳了吧?”
注意到那执剑的手轻轻地颤抖,泽天君算是看出来他整个人已强弩之末,不由觉得自己那一点畏惧更显可笑。
“兄弟间的叙旧就到这个地方,我们也该认真决出胜负了。”
千年以前是承天君的强盛期,千年以后就轮到他了,现在唯一的阻碍就眼前,只要吞噬了这个人,他就会一直一直作为万物的主宰存在下去,再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他的地位。
在那毒蛇一般的长枪袭来的时候,薛止还是没有动。
就像另一个人说的,他确实要到自己的极限了——哪怕五百年期限已满,可身体上的痛楚无法轻易抹灭,让他连举起手臂都十分困难。
生与死的关头,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穆弈煊专程找人教他剑术。
无形之物使人畏惧,而有形之物皆可杀。只要有形体……
有什么东西拦在了长枪的轨迹之上,硬生生使其停在半空中。
薛止咬紧牙关,身子被压得向一边偏去,可手中的骨剑至始至终都没有脱手。
泽天君强压下心中越来越浓重的不安,手上长枪突然调转方向,向着胸膛的方向刺去——他早就看出来,因为肩膀曾经受过伤的缘故,这半边身子的行动要稍微迟缓一些,只要他足够快,对方就来不及反应。之前他能够得手,那么这一次同样,他一定能再度贯穿这个人的胸膛。
骨剑与长枪碰撞到一起,清脆的撞击声响彻天地间。与先前那把早就被天雷劈得支离破碎的剑不同,神骨实打实地在枪身上留下了痕迹。
飞溅的碎片无数化成冰霜,落在火上,连大火都冻结,凝结出寒冷的冰棱。
居然被防住了,他的瞳孔紧缩,下意识地看向兄长的脸孔。
薛止微微喘息,嘴唇青白,看样子连站直身体都很困难,更不要提用剑了。
“尽耍小花招,那这样呢!”
痛饮过另一个鲜血的长枪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血色,很快就不复晶莹剔透,变成妖异万分的红色。
面对他的无数杀招,薛止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只是重复着招架他的每一次攻势。
完全的防守姿态,就好像真的走投无路,认命的消极等死,但泽天君没有放松警惕,越是被逼到绝境的人,就越是会奋力一搏。
果然,在他又一次痛下杀手,想要将眼前人一分为二以后,那一贯防守的剑改变了方向,朝着自己的命门袭来。
为了接下这一剑,他的手臂被震得发麻——若是凡人的话,不说死只怕连半边身子都会被彻底粉碎。
薛止一击不成也没有过多纠缠,英俊的脸孔上没有悲喜,收回剑调整了一下站姿,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登时就改变了。
以这一剑为节点,一贯防守的人露出了尖锐的獠牙开始反击。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汹涌的怒涛,剑身上倏地燃起火焰,每一次起落连影子都难以捕捉,只留下一片朦胧的火光。薛止出手不多,每一次泽天君都要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应对。
他真的到极限了吗?泽天君再度怀疑起自己方才的判断。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之前截然不同:假如说最开始的时候只是让他联想到遥远的从前,还有几分凡人的气息,那么现在站在他面前对他兵戈相向的,就真的是过去的兄长了。
过去无数次败北的恐惧再度从心中那条阴暗的缝隙中涌了出来。他们是同源而生,所以他自然不会感应不到神力像水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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