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第120章


吴初人扶乐歌进殿,用温水替她擦拭,又拿了烫伤药给她搽,一边担心地说:“还是请医士来看看吧,若留下疤痕可怎么好?”
“不用了。”乐歌抬首看她,见她眸中似有泪光泫然,心头微微一颤。“初人,我想写字。”她虽和吴初人说话,可目光却看向殿内高悬的舆图,神情有些恍惚。
吴初人眉头一皱,好言劝慰道:“都烫伤了,明日再写吧。”
“那你来替我写。”
“好!莫要太难,太难的我可写不了。”吴初人隐隐觉得乐歌有些奇怪,却还是笑笑,铺开熟宣,研墨汲水,提起笔来等着她开口。
平沙落日大荒西,陇上明星高复低。
孤山几处看烽火,壮士连营候鼓鼙。
乐歌声音清澈,吟诵的是一首静谧辽远的《水调歌》,吴初人微一沉吟,句句写来。乐歌立在她身侧,仔细的看。吴初人的字写得并不太好,她写字极慢,不像在写,似在描摹,字与字之间距离分明。
吴初人写罢,搁笔,将纸卷递给乐歌:“我的字丑,难登大雅之堂,昭仪你将就着看。”
望着她那明亮的眼眸,和颊边微微泛起的红晕,乐歌的心一酸,手中纸卷决然向她惯去:“你还要瞒我到何时?重写!拿出你的本事来!”
吴初人这才明白她的意思,脸一下变得煞白。
——————再次更新《有情皆孽》————————————————————————
吴初人很快恢复了神色,冲乐歌一笑:“昭仪说什么?奴婢都听糊涂了。”
“你家住洛邑郊外一个牡丹花盛开的地方,数代都以耕田为生,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一个兄长。你那兄长不务正业,只爱十里八乡的闯荡。为此,你入内廷为婢,除了贴补家用,也希望能攒点钱,给你兄长捐个亭长来做……”乐歌紧紧盯着吴初人的眼睛看,一瞬不移:“舆图载山川、城镇、四方地物,若非专门教养,便是世家女子也是不懂的,而你一个农家女儿不仅能轻易指出上古九州,还知舆图准望(比例尺)。”
吴初人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小声解释道:“昭仪怕是忘了,奴婢讲过,公主出嫁之时,我曾按画馆所绘的《前楚舆图》照模照样的绣过一幅。”
“哦。”乐歌嘴角含笑,却是冷意迫人:“那绮雯呢?那日在古容猎场,我与朔阳侯提起绮雯的婚事,连我都不晓得绮雯姑娘今年几岁,你却能脱口而出。若我没有记错,你与绮雯姑娘仅仅只见过一回,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气氛冷凝如冰,吴初人抬目看着乐歌,见她正凝神观察着自己,便深吸口气,把心一横,应道:“是,昭仪猜得不错,奴婢与绮雯自幼相识,所以知道她的年纪。”
“你……”从广弘殿回昭阳馆的路上,乐歌发足狂奔,耳边除了呼呼风声之外,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反复地再响起:“为什么?为什么尚隐能洞悉一切?”除了她的身边人,没有人会知道得那么清楚。乐歌虽怀疑吴初人,可听她亲口承认,一时仍难以接受,当即苍白了脸色。
“昭仪心细如尘,奴婢虽竭力掩饰,却仍瞒不过你的眼睛。”吴初人缓缓上前,从容研墨提笔,写的仍是先前那篇《水调歌》。相较之前的笨拙描摹,这次她笔意挥洒,廿八个字一气呵成。
乐歌只瞥了一眼,心头大震。吴初人的字端秀飘逸,又畅朗劲健,不仅在女子中属罕见,便是和张丘相比,也不输分毫。她知张丘练字二十载,春秋不辍,隶、楷、草、行皆称画馆第一……想到此处,乐歌低首垂眸,咬紧下唇,恨声道:“原来如此,初人、绮雯,一文一武,陈王麾下果然人才济济!”
吴初人轻轻叹了口气,躬身对乐歌下跪,神情严肃而虔诚,仿佛她跪的不是内廷昭阳馆的昭仪娘娘,而是佛龛中的救世菩萨:“我的确是洛邑郡一户普通农家的女儿,家中还有一个兄长,这些我都没有骗你……五岁那年,天下遭阳九之厄,我家乡也不能幸免。百年难遇的大水灾,让我失去了我的父母和兄长,我仅靠攀着一块浮木逃过一劫,上岸后就随着流民队伍乞讨到了雍州,这才被白利天白大人收留。在白府我第一次见到绮雯,那一年,她也是五岁。绮雯在武功上天赋高,便被送去外头学武,我身子弱,只能留在府里习文、学刺绣。虽然辛苦,可总算是日子安稳,不愁温饱,对我们来说那段时光美得似梦一般……”她泪光闪烁,言语间微微有些哽咽。
“所以后来你们都成为陈王心腹,一个被派入内廷,充当耳目,一个则跟随陈王,鞍前马后。”乐歌眼眶微红。
“职责所在,有些事不得不为!”吴初人不敢去看乐歌的脸,再次伏跪下去。
乐歌不发一言,一颗心冷到了极点。两人默默相对了约有一盏茶时分,倒是吴初人先忍不住道:“乐歌儿,你,你莫气我!”她不自觉地去扯乐歌的袖子,却被狠狠甩开:“明珠的事、还有白府……他明明什么都知晓,他想要明珠死?!
吴初人敏锐地感觉到乐歌平静之下的绝望,忙道:“你莫乱想,不是的,不是的!”
“你是那么重要的一颗棋子,又怎会派在未央身边?她只是公主,有什么可图谋的?”乐歌蹲下来,双手轻轻拉过吴初人的手,犹如往昔一般亲切自然:“初人,记得当年未央同我炫耀,你绣工好,是她苦苦要来的人……在跟未央之前,你在哪里当差?”
“我,我……”吴初人未想她会问起这个,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有泪滴在吴初人手背上,微凉,她双唇颤抖,轻声道:“……雍王!”
“原来如此!”乐歌想起尚隐先前那番振振有词,突然笑了。她凝视着吴初人,泪水无声地模糊了视线:“那……再请问初人一事,为什么乐氏诛尽,我还能留下性命?”
“你与驸马之事……”吴初人没有抬头,双肩微微发抖:“皇上,皇上他在陈留时就知道了。”
什么都明白了。
乐歌缓缓松开吴初人的手,背抵着案脚,瘫坐在地上:“女人、孩子,皆手无缚鸡之力,起不了风浪……果然好算计!”她浑身发抖,不敢再想下去。
乐歌的话,好像刀子一样割在吴初人心上。她跪行几步,一把抱住乐歌,急道:“你莫多想,先去躺着,我去打水,我打水来给你洗脸。”
她慌忙站起来,出去捧了热水来伺候乐歌洗脸,乐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既不推开她,也不看她,半晌才涩声开口:“让你到我身边……奉先殿初见……还有买老宅,原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乐歌霍然抬首,眸光冷冽:“滚,你滚!”
吴初人被她的决绝震慑,手一抖,银盆“哐当“一声巨响,砸落在二人脚畔,水花飞溅,濡湿了两人的裙裾,一片狼藉。
“乐歌儿,我瞒你骗你,你怪我也是应当!只是我有一言相告,你一定要记在心里。”吴初人伸手去抚乐歌的鬓发,轻声道:“天下事,并不是除了黑就是白。有时候眼见未必是实,耳听也未必为虚,凡事往好处想想。皇后之事,只要有一线生机,我想皇上也不是无情之人……天下之大,有谁可以同依靠、共始终?皇上对你如何,旁人谁说都不算,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过。”
乐歌闻言一怔,目中闪过一丝怀疑,吴初人知她心里在想什么,顿时苦笑连连:“乐歌儿,我虽是皇上的人,可人非草木。这几年在你身边,你我之间的姊妹之情,也不是作了假的。还有……”她顿了顿,道:“我并没有将所有的事都告诉皇上,往后,你要好自为之!”
吴初人深深看了乐歌一眼,微微欠身告辞离去。乐歌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素色裙裾在阳光中飘扬,转过影壁就不见了。
※ ※ ※
这日夜半,乐歌因揣着心事,并未睡实。朦朦胧胧醒来,只听一阵阵嘈杂声隐隐约约自窗外传来,似乎有人的喧嚣声,脚步的迭沓声,甚至还能听到几声狗吠。
“初人……”乐歌披衣起来,很自然的脱口唤吴初人,可半天不应,才恍然想起,吴初人已经离开。接替吴初人的宫婢叫夜来,因从未值过夜,只知道一味在外守着,待听到声响才进来问:“昭仪,可是梦魇了?”
窗棂半合,烛火摇动,从窗棂缝隙里钻进来的风吹得纱帘“沙沙”作响,乐歌一低头,便见铜镜里朦朦胧胧地映出阁中景象:紫檀大柜、黄梨衣架、琴、筝、棋枰,还有她自己,宽衣素裙,长发披散直垂腰际。她突然觉得往昔还算热闹的昭阳馆,只因为一个人不在了,竟显得份外冷清。
宫婢夜来本是寡言之人,见乐歌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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