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抄》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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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鏖战的臭味。
平水走了。
元绪也要走了。
仲雪把母亲的镜子和法器都送给他,“但愿这不是你同我们最后的交集。”念及元绪就是如此这般挂着镜子走上辅佐王道之路,是否会联想到一次次远去的幽灵们与他的母亲在虚空之海上遥遥相会呢?
“起初,我没认出你,我在秋祭那晚见过你,”仲雪对包裹在一层层白麻中的灵子说,“因为你,阿堪还活着,好女孩,你始终没有屈服,你为自己赢得了公正。不再是一个无名亡魂,不是送给方伯子爵们的玩偶……”他轻轻吻了一下灵子冰冷的嘴唇——最初也是最后的吻,为她盖上裹尸布,案件落幕,正义得以伸张,但一些并非不可饶恕的人也因此死去。
“你可以把她葬在桥头。”阿堪说,建一座新吊桥,她的灵魂攀附树藤,萦绕桥索之上,她可以望见海、搭乘海风而去……这是个好选择。
黑屏给仲雪带来一块下颌骨——
“白沥说把这个交给你。”
“白沥他自己呢?”
“他死了。”黑屏说。仲雪托着师父的下颌骨,怔怔地站在那儿。他觉得他和白沥之间的联系,不该如此薄弱,但他也没有想过如何改善。白沥死了,一个人就这样消失了,他们甚至没有决一雌雄。仲雪以为他们总会有最后一战——受制于某种宿命的牵累,但是白沥就这么地走了。黑屏说“你还要不要这块骨头?白沥说如果你不要,我就把他的骨头和这块师父的骨头一起埋起来。”仲雪几乎是立刻递回给黑屏——黑屏轻蔑地一笑,仲雪也不太理解自己这么快递回去的含义,也许他一直对自己未能保护师父而内疚,也许他一直觉得白沥值得这种合葬,而自己不配保存。“白沥怎么就死了?”“怎么死了……就是死掉咯。”黑屏把下颌骨塞回腰带里,不屑地说。白沥渡过浙水,只有疲惫的一条命。遭受夫人们的喜怒无常之后,毒性一直没有痊愈,只是勉强撑着。后来又去骇沐国一带做击剑师傅,回到越国又参加讨伐夫镡的战争,终究是搞坏了身体。他到句乘山不久,夫镡让他护送斋宫巡游各地,他就死在了路上。一个人的一生,一句话就说完了,就这么简单。
人们宰了一头羊,将羊头挂到宫门上,“因为羊神是司法之神,他们相信悬挂羊头于门上能够驱除盗贼——这是他们对你的褒奖与祝福。”阿堪又问:“你这庸俗财主念念不忘的双龙佩,还记得吗?”
“那是我的恩师卷耳大夫的礼物。”
阿堪早就从水中捞起双龙佩,担心仲雪一拿回玉佩就会毫无遗憾地离开越国,所以私藏至今。递给他,又问,“你还会回来吗?”
“再说吧。”仲雪跳上白篷梭飞,去大禹陵答辩。
无际的暮色,海鸥如一片片白帆,如钩的新月落在潮边。元绪停下脚步,“能弭兵的人,是从战争的深渊中凯旋的人……”迎面走来的男人,是夫镡。他带了少数几位扈从,就像从一场疲惫的郊游中归来。
“大斋宫死后,你从信仰之战中吸取教训,就让灵子充当小斋宫,既嘲笑会稽山,又巡回国度;现在灵子一死,你就请求我继续履行她的职责。如果我也在路上死去,你会叫谁上路呢?”
“不是我们在使用时间,而是时间在使用我们。”而时光将一如既往地奔流不息。
“心有不轨,爱上魔鬼。”元绪轻声自嘲,把仲雪送的镜子系在胸前,踏上山道——孤身一人,永无旅伴。
翌年,吴世子寿梦即位,正式称王,并朝觐周天子。八十多年后,夫镡的儿子允常称越王……此刻,这位毕生周旋于神与人之间的君主,身后的砌炉手紧盯元绪远去的背影,难以抑制目光中的痛苦与渴求——
这目光被怀抱冰滑雪湿的大禹陵的山脊遮断。
神巫说我没有太多时间,治治岛主人正在褪色的坐垫和屏风之间打一个干瘪的包袱。
“您要离开会稽山?”离开会稽山的神巫还是神吗?
“我留在这里,只是会稽山的囚徒。”神巫要去云游,第一站是治治岛,他想把大护法这个闪闪发光的头盔抛下来,里边盛放着历史性的矿藏和争权夺利,许多恶心的人和事缠成的麻团……多可笑,仲雪也想完成答辩后离开。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神巫无杜转过身,指着悬挂在内庭的一排排各色布条,有的绣着海鳅。有的绣茶花,还有一群女巫像扑到布料上边一样埋头刺绣,长长的布条连同竹子做的镂空长枝从房梁上一直垂到地面。
“鸦旗。”——船桅杆顶端悬挂的风向旗,用来测风向和风力,常常绣三脚金乌鸦象征太阳,所以叫做“鸦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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