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歌》第210章


除了这三条路线外还有再北的自疏勒越坦驹岭,经大小勃律沿信度河河谷进入吐蕃的阿里。这条路线可是大大有名,玄宗朝时小勃律国王为吐蕃所招,妻以公主,西北二十余国皆为吐蕃所制,贡献不通,天宝六载,名将安西副都护高仙芝即经此路讨伐,平其国,虏勃律王及公主趣赤佛堂路,献俘长安,一时间,大食、西域七十二国皆震恐,咸归附。不过对于沙州张氏来说这条路是在绕行,没有必要。此外南线还有入西川,经松潘、维州到达吐蕃咯木的几条路线,但同经疏勒的那条路线一样也是在绕道,所以真正可行的只有前面所说的三条路线。
这三条路线中,中线是最近的,也是最最危险的,一路崇山峻岭,飞鸟都难以穿越,更不可能通行驮马,北线走于阗,路太远,而且中间必经的羌塘大草原是千里之内寂无人烟的荒漠,只有从鄯州入吐蕃可通大队的驮马,又是沿湟水和黄河而上,比较安全,而且张氏的货物在吐蕃最大买主韦氏的根本之地就是安多,无论接应、照料都很方便,所以驮队这次去吐蕃一同往日,也是走南线,最终的目的地是吐蕃安多的多玛。
沙州张氏拥有好几支驮队,用来专门和吐蕃贸易的就有两支,按例一支如果前去吐蕃贸易,那同时另一支肯定在返回沙州的途中,往来一次总要费三个多月,一般每年会来回吐蕃两到三次。
几天之后,驮队从沙州出发了,共有驼、马二百九十多匹,驮着四百多袋茶砖和五十来箱瓷器,还有一些绸布细软,都是吐蕃人最欢迎的货物,价值数十万贯,由五十多名伙计看管,另有七十多名武师保护,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了路。
张议潮事先有了关照,所以张议广在临行前亲自拜会了张淮深,语气十分谦和,张淮深也不敢失礼,毕竟辈份上自己是侄子,更何况对这条商路他可说一无所知,因此郑重声明了,自己只是跟着学些本事,绝对不会插手管任何事,若说张议广来之前还有些顾虑不悦,听到这话当然就宽了心。既然路上不大可能有冲突,两人自是亲近许多。
离开沙州,一路经瓜州、肃州、甘州、凉州,前后用了近二十日,终于抵达了吐蕃和陇右交界的鄯州,这里也是吐蕃管辖陇右诸州的鄯州节度使的驻地。
瓜州境内有曹家人关照,进入肃州后龙家派来保护的百多骑就立刻接上头开始保护,这三百多人的大商队声势浩大,路上也没有什么土匪马贼敢轻举妄动,因此一路太平。到了鄯州,吐蕃韦氏在此地迎候的人就前来接头了,龙家的百骑护送到鄯州最西的石堡城后就此分手,等待很快就要从吐蕃回来的另一支张氏驮队一同回去。
韦氏总共派了十多人前来,为首的是韦氏的一名管家,名字叫做帕加次仁,穿着吐蕃人最常见的衣裳,长袖、右衽,大襟,宽幅,腰围丝带,带着金花帽,和大多数吐蕃人一样,脸晒得黝黑发紫。他是指定来接应张议广这支驮队的,每年要会相处上几个月,所以和张议广非常熟悉,也算是老朋友了。
和驮队见了面接上头后,他照例献上后世被称为哈达的长长白绢,然后按照习俗,双手奉上一碗酒,唱道:
“阳光为什么这样明媚?是因为菩萨洒下了吉祥;
我家为什么这样欢乐?是尊重的客人来到帐房。
哈达是敬礼上师的贽扎,
这杯中的美酒请我最知心的朋友尝。”
这歌是用吐蕃话唱的,张淮深一点也听不懂,好在张议潮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会发生,安排了一名通事在旁翻译,那通事名叫杨谦让,精通吐蕃话和回鹘话,当下低声将帕加次仁的歌词一句句用汉话解说。
张淮深一边听着歌,一边略带诧异地低声道:“老兄好生了得啊,随口就能译出这么通顺的词句。”他不懂吐蕃话,但懂回鹘话,知道要在两种语言之间同声翻译是最难不过的。
杨谦让低声笑道:“这是吐蕃人欢迎客人的赞歌,每次来都会唱,听多了,早就能背出来,倒不是我功夫有多好。”
张淮深这才明白,笑道:“原来如此,那这帕加次仁是姓帕加还是姓帕?”
“都不是,帕加次仁是名字,吐蕃人若不是豪门贵族都是没姓的,只有个名字。”
“哦,领教了。”张淮深觉得自己又长了点见识。
“你可知道他名字是什么意思么?”
无论依照先前的官职还是族中的地位,张淮深在驮队中身份最高,即便是张议广,辈份比他高但族中地位却是不如,但他向来没有什么架子,对谁都是温文有礼,很容易接近,因此一路上和大多数人都很近乎,杨谦让因为是特意派给他当通事的,这种感觉只有更深,说话慢慢地变得很亲近随意,这时就用与同辈朋友的语气问道。
“什么意思?”既然这么问,自然其中会有特异之处,张淮深饶有兴趣地问。
“吐蕃话里的帕加就是汉话中猪屎的意思。”
张淮深忍俊不住,微笑着又问:“那次仁呢?”
“长寿。”
“那帕加次仁就是猪屎长寿?”
“对。”杨歉然故意作出面无表情答道。
张淮深难以忍住,转过身以袖掩面,将笑声遮盖了起来。笑过才回首道:“不希奇,咱们汉人不也有狗剩、黑蛋的小名,好养活么,大概吐蕃人也有这习俗。”
杨谦让微笑道:“说得对极了。”
等帕加次仁唱完了赞歌,张议广照往常的惯例喝了酒,收下了哈达,然后热情相邀,招待帕加次仁和手下十多人在营帐里喝酒,找了几个伙计中的老人相陪。张淮深在驮队中的身份不是秘密,但也并不合适对外张扬,所以张议广没有向帕加次仁介绍,更不会去作陪。
因为马上就要入蕃了,驮队在石堡城安下营,放了所有人半天假,让他们出去轻松轻松。
石堡城是座很小的石头城,但却是兵家必争之地,它地处湟水南侧,背靠日月山,与北岸的定戎城遥相呼应,共同扼守住出入吐蕃的要道,有数百名吐蕃兵在此驻扎。在城外有一些山民聚居成的小集市,驮队中的人有的去那里喝酒,有的去那里买些东西,有的更是寻那欢娱之事,张淮深自不会同他们一样,他登上附近高山详观地势,仔细地将地形画下来并加上自己的判词,因为他知道这里将来必然会是同吐蕃人激战的沙场。
第二日清晨,驮队在韦氏人员的指引下踏上山道进入吐蕃境内——当年吐谷浑的旧地。
张淮深以前也带过驮队行过商,但那是在回鹘的大漠上,不是草原就是荒漠,地势平坦,便于驮马行走,但前往吐蕃的道路就大为不同了,可说是一山复一山,山重无尽头,而且吐蕃的山不是像关中终南山那种比较平缓的山岭,全都是千仞万丈高,陡峭如悬崖的峻岭崇山。这一路上,每每出了一山,众人还不及喘气又会看见面前一山当道,白雪皑皑,高耸入云,而且十之八九会有江水滚滚,奔腾咆哮着从中穿过,两侧岸石壁立,峭崖悬空,湍急的水流拍击其上,声如雷霆,震人耳目。这些江河多半没有桥梁,碰上浅的还能卷起裤腿撩起袍子趟着过去,碰上深的,只能抱着牛皮筏子,把人马像蚂蚁一样串起来慢慢游过去,这深山之中,即便是八月盛夏,江水依然寒澈入骨,每渡一次河,就同上酷刑一次无异,再加上还要穿越深山之内必有的老林,这一路艰辛之至。张淮深身处驮队之中,不仗身份要求特殊照顾,一路和众人同甘共苦,而且凭借自己的武功,经常在险难之时一马当先,以身相试,当同伴遇上危险的时候奋不顾身的相救,如此不过几日就已博得了众人敬重和爱戴。
在这样艰难跋涉了十来天后,驮队翻越了积石山,终于出了山区,踏在了安多腹地的广阔荒漠草原上,于是张议广下令,驮队在此地暂歇一日,同时清点货物,检查损失,众人如逢大赦,纷纷四散,倒在芬芳的草地之上享受着热情的阳光,以驱赶这些日子中跋山涉水而受到的风寒。
张淮深这些日子日晒水泡,人黑瘦了许多,也颇感疲惫,同众人一样寻了个平坦的地方,脱掉已经前面见脚趾后面见脚跟的布靴,将外衣披在地上,倒地闭目养神。
安多地处高原,即便是盛夏也不酷热,即便是没有了云彩的遮挡,阳光也不像在沙州那样火辣辣,张淮深只觉得温暖如水,柔和似手,不觉有睡去之意。这时,耳边忽然传来拨草之声,有人在接近,他猛然醒来,睁开双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那韦氏的管家——帕加次仁走了过来,张淮深心知必然有事,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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