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第661章


这时代商人大抵都是读过书的,其中有人就想到了宋朝文忠公欧阳修所谓:今为大国者,有无穷不竭之货,反妒大商之分其利,宁使无用而积为朽壤,何哉?故大商之善为术者,不惜其利而诱贩夫,大国之善为术者,不惜其利而诱大商,此与商贾共利取少致之术也。
这话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朝廷盈利了,不应该把钱财上缴国库“积为朽壤”,而应该与百姓、商人分享,这样使商人更踊跃纳税。
被沈老爷这么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的手段一折腾,宁波府的商人们顿时就感恩戴德了,也忘记了之前他们曾经破口大骂沈老爷,都要夸赞沈老大人高风亮节,青天无私。
随即,沈老爷又施展了一个手段,给普通百姓发放年钱,柴火钱,寒食钱,儿女钱,补丁钱……这些钱虽然不可能有多少,但是,给百姓回去买肉吃,那确实是绰绰有余了。
这些手段,无非都是乖官教自家老师的,后世政治家过年谁不作秀?你要不去跟农民握一握手,你好意思说自己是当官的么?
故此沈榜在宁波府口碑大好,又成青天大老爷了,而且还是百年不得一见的青天大老爷。
一时间,宁波市井间交口称赞沈老爷,附带地,国舅爷也是得了无数的夸赞,这就让靖海侯府上上下下脸面上光荣,像是王虎,以前宁波秀才闹事说'若要柴米强,先杀郑国丈',那时候还是马夫的王虎领着一帮家仆对街面上那些乱嚼舌头的人一顿乱打,可如今了?又是一个什么局面?
有时候身为管事老爷的王虎忍不住也要学着读书人的口吻来一句,时也命也运也。
新年伊始,作为靖海侯府,那自然是忙碌得紧,各色官员登门,便在这些人中,却有一人,四方脸细眯眼,留着金钱鼠尾,求见后院主事,却是要请见建州卫指挥使的妹妹佟雪月儿,自承是月主子的奴才。
按说,如今的侯府体面大,体统也是立起来的,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这侯府的后宅女人,那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么?
不过管着后院的艾姨娘体恤雪月儿家乡远,又是女直人,考虑到她还是宁远伯爷的契女,故此格外加恩,就准了那奴才求见雪月儿。
艾姨娘身边的侍女有不明白的,忍不住就问,这似乎不合规矩啊!艾姨娘自然不会跟身边侍女说,她瞧见这个奴才腰间挂着一件'马上封侯'的金挂件,那东西是当初她采买的,专门用来给乖官在外头赏赐人用的,能得这个赏赐,显然也是得用的人,这个体面还是要给的,这便是'格外开恩'。
雪月儿自然不可能在内宅见人,如今内宅女眷众多,也会招人口舌,她是在一偏厅接见了来人。
“奴才阎虫年,给月主子请安。”金钱鼠尾老男人麻溜地就给雪月儿跪了,雪月儿是认得阎虫年的,在哥哥奴儿哈赤跟前也算是得用的,淡淡嗯了一声就道:“起来罢!哥哥让你赶到宁波来,是有什么事儿么?”
阎虫年跪在地上没起身,却是拿眼睛左右瞅了瞅,雪月儿自小在李成梁的伯爵府养大,如何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当下柳眉微微一皱,就道:“秀肚兜和相柳儿都是我贴心的丫鬟,日后免不得也要服侍侯爷的,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秀肚兜是打小就服侍雪月儿的,相柳儿却是当初李家老九李如楠输给郑国蕃,国舅爷没要,李如楠却不好意思赖账,亲自送给国舅,国舅瞧这姑娘也是花容月貌的,怪不得李如楠跟李如梅打赌才赢来,不过他身边不缺美女,一直闲置着,后来雪月儿到了他身边,他觉得相柳儿也是出身伯爵府的,就把相柳儿拨给了雪月儿。
这两人如今都是雪月儿跟前得用的,秀肚兜尤其自信满满,只要侯爷来小姐的院子,自己在旁边伺候,终归有机会让侯爷睡自己一睡,若是好运道,怀了侯爷的种,抬举成姨娘那是唾手可得,相柳儿可就有些忐忑了,她是伯爵夫人手底下出来的,先是被李家老五李如梅缠着老娘死活要了去,接着,又被李如梅打赌输给李如楠,再后来,又被李如楠打赌输给了郑国舅……故此她心里头实在没底气。
这会子听到佟雪月儿如此一说,顿时感动得紧,觉得小姐可亲可敬,就有效死之心。
两个丫鬟的心思各不一样,但都对自家小姐忠诚心又上一层,用后世游戏术语,原本好感度两星半,这会子就变成好感度三星,涨了。
跪在跟前的阎虫年看雪月儿如此一说,也就不敢拿大,当即说:“镇国将军让奴才来宁波,是要告诉月主子,漠北三娘子在北京诞下一子……奴才当天得了消息,第二天就快马往宁波赶了。”
佟雪月儿心中就一惊,侯爷……有长子了?
心中虽然有想法,但她却也不可能就明显表现出来,当下淡淡道:“如此,哥哥意思是?”
阎虫年脸上堆起谄笑就抬头道:“镇国将军的意思是想问月主子,想不想争?若要争,就请太指挥使夫人来宁波,总要诞下侯爷血脉,到时候,尼噜罕(女直语,国画的意思,也就是大明的奴儿干都司)那么大的地方,还不能给小主子谋个立身的地方么!”
佟雪月儿当即脸上就涨紫了起来,腾一下起身,几步就走到阎虫年跟前,抬手便狠狠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狗奴才,这话也是你说的么!”
她和喜塔拉母女二人共伺国舅爷,这等事情,如何能宣诸人口?这时候居然从眼前这奴才口中吐露出来,雪月儿能不大怒么!
第464章 知识越多越反动
阎虫年瞧佟雪月儿发怒,顿时膝行后退了数步,连连在地上磕头,却是把地上水磨青砖磕得咚咚咚作响,没数下,额头就磕出血来。
待得他磕到十数下,雪月儿有些不忍,便挥手道:“好了,你这奴才,是要威胁主子么!”阎虫年这才抬起头来,额头青紫一片,血迹就淌到了双眉之间,他却不伸手去擦,只是悲声道:“月主子,奴才一片心,都是为了主子啊!主子现如今年轻貌美,可大都督身边却又哪里缺貌美的女人?总要有个子嗣傍身,这才是长久之道,主子,奴才求您了……”
他说着,顿时又把额头在水磨青砖上磕得咚咚作响。
雪月儿被他这一说,心中未免意动,这年月,子嗣傍身这一点,不管是宫里头的贵人,还是市井中的妇人,想法全都是一样儿的,她现在年轻貌美不假,可总有色衰爱弛的时候,这侯府妾室众多,她也不是最拔尖儿的,到时候却如何自处?
“好了好了,起来罢!你这奴才却是个忠心的好奴才。”雪月儿就让阎虫年起身,还温言安慰了他几句,阎虫年顿时就感激涕零,恨不得多给主子磕几个头心里头才舒坦,真真是天生奴才骨头。
后面相柳儿和秀肚兜互相对视了一眼,却是都从对方眼神中瞧到了一丝鄙夷,自然,是对跪在地上的那个奴才的。
“你说,哥哥让你来,难不成就是问一句话么!”雪月儿打定了争宠的主意,当下就仔细询问阎虫年,这奴才赶紧就道:“镇国将军让奴才带了十匣子上好的东珠,给月主子在内宅侍奉亲长交好姐妹……还有便是,若月主子肯,便让太指挥使夫人也到宁波来……”
他说到此处,小心翼翼看了看雪月儿,觉得这位主子脸色平静,这才继续道:“却也不消住在侯府,只在府城中买一个精致的宅子,常常往来走动……”
雪月儿听到此处,脸上神色不变,心里头却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说到底也还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姑娘家,虽然以前跟喜塔拉一起伺候过国舅爷,但到底还是有廉耻心的,若是喜塔拉真就如住在李成梁伯爵府那般住进侯府来,那么她脸上可就难看了,反倒是置办一个外宅,偶尔往来,神不知鬼不觉。
再则说,她也是听过一句话的,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想到此处,脑海中就闪过母女二人伺候国舅爷的景象,一时间脸上暗暗有些发烧,当下就道:“嗯!我知道了,便这么办罢!你去把东珠给拿来。”
这十匣子东珠,当真是大手笔了,由此能看出奴儿哈赤那赌徒的心理,他指望雪月儿争宠并且诞下国舅子嗣,实际上跟国舅指望郑妃诞下万历的子嗣并且能登上皇位,是如出一辙的,这送东珠,也和国舅爷往宫里头送银子相差仿佛。
这年月,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像是奴儿哈赤之前想袭祖上建州左卫指挥使的世职,即便他是宁远伯李成梁的干儿子,兵部不也一直没通过,再则说,李成梁虽然对他宠爱如通过亲生,但心底深处恐怕也未必真就想他去坐稳那个建州左卫指挥使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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