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沧海》第110章


大雨滂沱的暗夜里,澜江北岸,定国公世子周敏才站在定康城最高的瞭望台上,冰凉目光里隐含着疯狂的肆意。
昌州州牧芮何思手里捏着封红标信笺,站在周敏才身旁,看着脚下汹涌的江水,好整以暇地哀叹道:“天降灾祸,这水一时可停不了,说起来,南江的下游好像是……”
他听见周敏才森冷的声音——
“颖海。”
周敏才下巴微抬,话音里是势在必得的轻蔑:“昌州最难啃的骨头,不就是颖海和宜崇么?一个有连松成嫡系的驻军,一个有宜山书院坐镇。”
芮何思闻言轻抚胡须,微微犹疑:“宜崇萧氏的态度一向模糊中立……”
周敏才却打断了他的话:“萧家不会答应和我们一同起事的。宜崇一向与帝都疏远,永安侯府作为九州第一世家,世子萧高旻却从不在帝都停留过久,其实都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宜山书院成为帝王手中刀罢了。平心而论,帝都那位确实称得上是明君英主,宜崇不会反的。”
芮何思颔首忖道:“只要不来插一手倒也无妨。”
周敏才摇头,嗤笑一声:“这可难说,宜山书院不久前才扣留了苍梧城的商队,据说还是萧高旻亲自带人去的。他这个人太傲,因而也格外恪守底线。苏朗和他关系素来不错,颖海宜崇千里之遥,这两人并不常见,却总能一见如故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是同一类人,不过苏朗的傲骨都藏在君子如玉的皮囊下了。苏朗这人看似温润,其实不然,他狠起来比谁都果决,颖国公府留在帝都的不是他大哥,而是他,就很能说明原因了,他在帝都那汪深潭里游刃有余十余年,可不是只靠着世家子的身份,更不是只为着在武英殿里坐坐好玩的。”
他停顿了片刻,声音忽然阴鸷冷冽:“颖海得收拾,宜崇也不会不管,苏朗和萧高旻的那身傲骨,早晚都得给我折断。”
雷声滚滚,大雨倾盆而下,芮何思将手中那封南江五县县令求援的红标信笺递出瞭望台外,骤雨很快浇湿了承载着数万人性命的一张薄纸,乌沉的墨水晕染开来,混着雨水一起砸到泥地里,成了人脚底的一缕轻贱尘埃。
周敏才望着汹涌东去的江水,略略缓和了语气,仿佛是悲天悯人的叹息:“我提醒过苏朗的,澜江洪波的扇子只有一柄,让他想好了再落笔,可他不听我的。”
作者有话说:
调情什么的,下次就不是心照不宣了,广而告之!
哪个大可爱给了我好多海星,快出来挨亲!
第93章 战起
晨起时窗外还是落着雨,天阴沉沉地一片,层层叠叠的厚重乌云当头压下来,乍一眼望过去几乎分不清暮夜白昼。
风雨如晦闯入眼底,苏朗的眉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心中那根波澜不惊的不祥之弦突如其来地动了两动——
南山的这场雨再大,不过是在佛寺里耽搁几日罢了,他总觉得真正为忧为患的震风陵雨已经临近他眼前,只有一步之遥。
星珲一早醒来,刚从榻上坐起身便看见苏朗站在窗边,手里捏着把展开了的扇子出神,星珲叫了他两声苏朗竟也没听见,俨然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直到星珲走到他身后,苏朗才恍然回神侧过身来,星珲一眼扫过那把绘着澜江洪波的折扇,立刻就认了出来:“这扇子是我们在昌州的时候周敏才送的?”
“嗯,就是那把。”
星珲想了想又道:“我记得他一并送来了两把,我手里的那柄画的是昌州风光。”
“澜江,昌州……”苏朗闻言垂首思忖,神色略略有些凝重:“怀泽、定康、潋滟、江锦,敬王这条线贯穿昌宛二州,覆盖了大半个澜江,江南恐怕早晚得出场大乱子。”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了个趔趄,烛火倾泻而出,细碎的火焰跌在雨水里很快熄了个彻底,即将消融在雨地里的最后一抹灰烬倒映在星珲眼底,他目光微动,眉不自觉地蹙了起来:“所以怀泽的事一出,陛下就直接以此为由缴了袁则良在怀泽城的兵权,直接派了由暗转明的天子影卫接手,用袁则良当敬王谋反的人证是次要的,澜江天险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是,澜江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怀泽不能丢。”苏朗屈指在窗台上轻轻敲了两下,声音渐沉:“袁则良的命和怀泽城比起来,不算什么。只不过敬王是先皇嫡子,御笔亲封的亲王,先皇遗诏里还给了他一道保命符,轻易动不得,袁则良就是那个可以名正言顺问罪的契机。我有预感,敬王一定还有后手,他不会轻易让袁则良活着到帝都的。”
他揉了揉眉心,露出些疲倦和忧色,叹口气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契机若是没了便就没了,只要敬王这个反贼头子还在,该打就还是会打,早晚罢了。”
分明已是辰时末,举目望去却依旧是黑云遮天,阑风伏雨在白日里惊醒了南山城下的万家灯火,远处盏盏微光明灭起伏,星珲抬眸看向苏朗,忽而低声问:“我一直不明白,敬王势必会反,昌州宛州人心浮动,定会有不少人暗地里悄悄上了敬王的船,可陛下为什么不查不问,甚至放之任之?”
苏朗眼神幽深,唇角勾出一点不常在他脸上浮现的冷笑,像是青松枝头落了一捧细雪,浅淡而凌冽,“因为昌州世家多,混水摸鱼的更多,不放任他们乱一场,怎么知道背后到底有多少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呢?查是查不清楚的,昌州最不缺的就是藏得深的世家老狐狸。”
滂沱大雨浇碎河清海晏的虚幻泡影,雷霆闪电撕开大胤九州的重重天幕,宣熙十一年初夏,肆虐昌州半个多月的大雨终于在一道午后惊雷里,为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送来了本不属于夏季的凛然寒意。
五日前,昌州,锦都。
州牧府后花厅里今日摆了场宴,来的人不多,江南十二城的世家城主却到了近一半。
酒过三巡,主客相谈甚欢,妖娆舞姬从两侧盈盈退出,一时间,厅内只留了一名琵琶女转轴拨弦。
昌州州牧芮何思满面红光,站起身正欲举杯相邀,几位世家家主却相互对视一眼,最终坐在正中的一位拱了拱手,开口问道:“芮兄莫怪,既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愚弟便就直言了。您说如今已经万事俱备,想来敬王殿下已是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不过咱们几个还是得问一句,裕春、颖海、宜崇,殿下准备如何?”
芮何思捏着酒杯,这位昌州州牧将往日里那张“宽厚平和”的面具尽皆撕下,他居高临下地看了闻家主片刻,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伸手从广袖里摸出一块合二为一的玄铁令牌缓缓放到了桌上。
——东海水军的调军令符。
闻家主一惊,蓦然离座起身,目光如炬盯着芮何思,不可置信地问道:“昌州总督连松成……?”
“死了。”芮何思脸上又挂上了和颜悦色的笑,就像是在说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连松成前段日子去怀泽城的时候调了三千水军,专程从昌州监军的手里请了半块令符,连着他自己手里的半块,刚刚好,一齐送到了我们手上。”'1。'
闻家主的脊背上窜出冷汗,缓缓坐了回去,连松成不是等闲军官,是今上御笔亲封的二品昌州总督,执掌昌州及东海军务,刺杀他,无异于明目张胆地和帝都宣战——
这条船,上了就下不来了。
厅外不合时宜的冰雹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地,厅内依旧惬意如春,墙角里琵琶女轻拢慢捻,不经意间已经换了一曲,泠泠琴音急转而上,曲声铮然,隐隐带了几分肃杀之意。
闻家主额角青筋直跳,勉强定定神,抬头迎上芮何思似笑非笑的目光,终是咬了咬牙,攥住了身前玉杯。
仿佛一个开端,两旁的各位世家家主们接二连三地举杯起身。
酒入喉肠,个中滋味个人知,众人面上依旧和乐融融,不约而同地亮杯落座,芮何思满意地抚了抚胡须,脸上笑容更甚:“刚才闻贤弟说什么来着,裕春,一群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酸丁腐如也值得贤弟如临大敌?”
闻家主眼珠一动,改了口:“那倒也是,不过颖海和宜崇总还是得当心些……”
芮何思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状似轻描淡写地扔下今日的第二个平地惊雷:“宜崇,外面有人上赶着要帮忙收拾呢,至于颖海……”
他停顿片刻,忽而阴狠地笑了一声,目光在诸位世家家主脸上逐一扫过,放慢了声音缓缓道:“哪还有什么颖海。”
墙角琵琶女指间四弦骤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恰巧和着厅外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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