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京办主任IV》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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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江看上去是个内向的人,中等身材,小鼻子却长了对肥大的鼻孔,他没想到看似内向的徐江一开口竟然侃侃而谈,他认为这次北京之行能遇上这位驻京办主任中的败军之将是缘分,为了一探徐江为什么将昌山市驻京办干荒了,他想探一探徐江在业务上的能力,于是他诡谲地问:“徐主任,你干了几年驻京办主任了?”
徐江一筹莫展地说:“一晃也有七八年了。”他不露声色地说:“这么说和能通干的时间差不多长,那么我问你,国部长的生日你知道吗?”
徐江懵懂地问:“哪位国部长?”
白丽娜嘻嘻笑道:“怎么搞的,徐主任,连京城大名鼎鼎的国部长你都不知道,我说昌山市无论抢项目、还是抢资金,总是抢不上槽呢?”
他笑眯眯地接着问:“那么徐主任,关部长,你总认识吧?你知道他最喜欢吃什么菜吗?”
徐江摇摇头说:“他喜欢什么菜我怎么知道。”
丁能通得意地说:“徐江,国部长的生日是六月三十日,关部长最喜欢喝茅台吃狗肉。不瞒你说,京城各大部委办局主要领导的生日、喜好,我都放在脑子里了,咱们有求于人家的多,领导的生日当然要记住了,领导的喜好就更重要了,医家讲对症下药,官家讲投其所好,这是常识吗,对不对,老薪?”
众人听罢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徐江听了有些发窘,一副检讨的语气说:“不瞒诸位,这些天我一直在反思,京城大大小小六万多驻京办怎么偏偏就昌山市驻京办撤了,难道真的像某些媒体鼓吹的,这是驻京办即将撤出历史舞台的信号,具有标志性意义?还是因为真的由于经营不善财政填不起窟窿了,或者我们的市长真的高瞻远瞩,就想出出风头,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今天怀远这么一问,我恍然大悟,原来原因就出在我身上,与能通比起来,我真是相形见绌啊,如果同时去西城区月坛街三十八号争项目,我怎么可能争过丁能通。昌山市驻京办纯属是我他妈的干黄的!”
丁能通见徐江有些沮丧,便为他斟了一杯酒,诡秘地说:“徐江,干了这杯酒,我告诉你做一个合格的甚至是优秀的驻京办主任的秘诀。”
徐江将信将疑地干了杯中酒,然后迷茫地看着丁能通问:“说吧,什么秘诀?”
丁能通一本正经地说:“好好读一读怀远的小说,福楼拜曾经给他的情妇写信说,‘谁要是熟读五六本书,就可成为大学问家’,怀远的小说里充满了政治智慧,刚好他出版了五六本了,徐江,你回到昌山市后抽空好好读一读,反正你的工作暂时还没有着落,不妨多读几本书,我相信只要你读懂读透怀远的书,不论你将来在什么位置上工作,都会游刃有余的,而且我甚至认为,你很可能会卷土重新回北京任驻京办主任,你知道驻京办的精神是什么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坚信昌山市驻京办早晚有一天会回到北京城。”
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春风得意的丁能通和心灰意冷的徐江,这次到东州市驻京办,他不是来体验生活的,他从不认为生活是体验来的,他只想做个窃听者,一个像普鲁斯特笔下的主人公马塞尔一样的隔墙窃听者。贡布雷正午的美丽是通过它在人们记忆中的花香、钟明而认识的。同样,驻京办的丑陋是通过它在人们心目中的想象而被认识的。驻京办之所以倍受诟病,是因为无人揭开它神秘的面纱,尽管大大小小的驻京办分布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然而在人们心目中,它仿佛建立在另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犹如人们不喜欢来往的邻居一样神秘,人们自然认为这种神秘是龌龊的,因为凡是神神秘秘的都是见不得人的。普鲁斯特心目中的贡布雷是梦境的,但他心目中的驻京办却是梦魇的。这种感觉虽然来源于已经成为故事的“肖贾大案”,却经常诱使他掉入一个深不见底、无力逃脱的混沌虚无之中,他急需一根从天而降的绳子,于是他进入回忆的状态,他的思绪回到了老驻京办——那个长满梧桐树的大军营。他极力将诸多细节拼凑起来,想象出住过的每趟平房、每个房间的样子,墙壁纸的颜色、电视的位置以及窗外鼓噪的蝉鸣,还有早晨驻京办大门前繁忙的小吃摊,甚至此时他的口中已经有了油条和混沌的香味。思绪回到北京花园,回到中餐厅,回到当时的包房内,仿佛记忆在时间隧道中进行了旅行。
他定了定神意味深长地问:“在座的各位,除了丽娜以外,不是驻京办主任,就是驻京办副主任,我想问问大家你们第一次‘跑部钱进’成功的感觉。”
徐江皱着眉说:“怀远,不瞒你说,第一次‘跑部钱进’成功之后,喜悦之余,我有一种犯罪的感觉。”
他不失时机地说:“这才是你为什么把昌山市驻京办干黄的真正原因。每个人都是善与恶的统一体,你每‘跑部钱进’成功一次,良心就谴责你一次,你怎么可能当好驻京办主任呢?”
薪泽金插嘴说:“怀远,所谓善与恶也是相对的,我们也是为了地方经济的发展,只能说是舍大家为小家,驻京办只是体制配制出来的一种药液,既然是一种药,当然是给病人用的,究竟谁是病人?难道是我们驻京办主任吗?这么说不公平。”
杨善水不屑地说:“我看薪主任说的药是官本位吧,官本位是毒药,谁吃了都得成为病人。”
习涛激愤地说:“我看现有体制有一种特殊的功能,就是可以将潜藏在人体内处于休眠状态的恶这个魔体唤醒,并且派这个魔体去做他乐意做的事。”
白丽娜懵懂地问:“你是说,本来一个人是善与恶的混合体,喝了官本位的药液,就把恶分离出来了?”
他很喜欢这种探讨,他像普鲁斯特似的拿出自己的透镜以窥视的心理说:“你们所谓的药很有点像《化身博士》中的内科医生哲基尔服用的一种药液,这种药液就能分离一个人的善与恶,哲基尔喝了之后,变成了一个恶人,叫海德。用斯蒂文森的话讲,海德是一个全人类中由纯粹的恶构成的人。在小说中,海德的个子要比身材高大的哲基尔短许多,这暗示了哲基尔具有较多的善。其实哲基尔是一个由百分之九十九的哲基尔液体和百分之一的海德液体混合而成的。我们谁不是这样一个复合式的人呢,但是官本位体制就像审犯人时的诱供一样,会将百分之一的海德液体提取出来并且激活。”
丁能通颇有感慨地说:“怀远,你是说平时我们是哲基尔,‘跑部钱进’时却变成了海德,当然不是我们要变成海德的,是官本位的体制在逼良为娼?”
他点了点头,补充道:“徐江第一次‘跑部钱进’成功后的心态,很像那个老故事,也就是一个小男孩喊狼来了时的心理,纳博科夫说,一个孩子从尼安德特峡谷里跑出来大叫‘狼来了’,而背后果然紧跟着一只大灰狼——这不成其文学,孩子大叫‘狼来了’而背后没有狼——这才是文学,驻京办主任的处境恰恰相反,是有一条大灰狼在喊:‘驻京办主任来了’、‘驻京办主任来了’,结果不是驻京办主任包围了大灰狼,就是狼群包围了驻京办主任。”
他这番话很像手术穿刺一样,让在坐的每一个人后脊梁骨发凉,包房内陷入一片沉默。尽管如此,他内心仍然窃喜,今晚这顿饭给他的启示太多了,他感到自己的大脑就像一只原先插得深深的锚松动了一样,尽管他还不知道大脑中的锚松动后会发生什么,但大脑已经犹如海洋波涛汹涌起来,他仿佛看见那只锚正在慢慢地从大海中冒出来,他的耳畔甚至听到了那只锚冒出来时所发出的嘈杂的回响。他暗自决定,一定要在驻京办住一段时间,眼前这几位各怀心腹事的驻京办主任,足可以让他扯开蒙在驻京办这个特殊的政治舞台上的雾一样的面纱,哪怕这层薄雾宛如静谧中的沉睡,他也要为驻京办画一幅工笔画。他就像马塞尔的姑妈莱奥妮似的,尽管因瘫痪使她与世隔绝,然而,对贡布雷流传的每条小道消息,她都抱有强烈的好奇心。此时的他不仅对关于驻京办的一切秘密有强烈的好奇心,他甚至希望自己变成蛔虫,钻进这些人的肚子里,就像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一样,一探究竟。对于普鲁斯特来说,艺术是最本质的生活现实,然而,对于他来说,政治是最本质的现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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