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十八扯》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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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显例是江东二乔。乔,《三国志》作“桥”。《周瑜传》记载,建安三年(198)周瑜投奔孙策,受任建威中郎将。“瑜时年二十四,吴中皆呼为周郎”,是个“长壮有姿貌”的美男子。孙策与他同年,也人称孙郎,“亦英达夙成”,两人十几岁“便推结分好,义同断金”。周瑜随孙策“攻皖(今安徽潜江县),拔之。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桥,瑜纳小桥”。两个结义兄弟的青春美男子,同娶两个同胞姐妹的国色美少女为妻,不唯在三国时期,抑且贯穿古今,都是一段等闲难求的儿女佳话。但一个“得”字,一个“纳”字,多少寄寓着一些春秋笔法。
裴注引《江表传》说,“策从容戏瑜曰:‘桥公二女虽流离,得吾二人作婿,亦足为欢。’”一个“戏”字更见蹊跷。引文两处提到的桥公,一般认为即是《武帝纪》里那位赏识青年曹操的“梁国(汉代梁国属豫州刺史部,地在今河南商丘南)桥玄”,建安七年(202)曹操曾“遣使以太牢祀”。从孙策的话里看,桥玄于灵帝光和年间(178—184)病逝以后,他的两个女儿就幼年失祜,“流离”在民间,当时至少也有十几二十岁了。所谓“得”,其实是俘获,两个尤物都是他的战争猎物,猎物自然可以“纳”为房中私物,根本不需要征询二桥的意见(尽管果有征询,二桥多会愿意)。把这件专断独裁的事,当作一桩善事、美事而用“戏”言调侃式地说出来,凸显出了孙策那种军阀式的男权得意之概。尽管相关的史籍当中,再也觅不到二桥后来踪迹,但孙策、周瑜先后英年早逝,她俩都作了寡妇,是可以推定的。唐代诗人杜牧诗谓“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纯属一种历史假设。但如果假设得以成立,二乔就成了曹操赤壁之战的战争猎物,真不知他将何以对待二乔,何以报答“桥公”?如今撇开假设,只说实事,连昔日太尉、一代名士桥玄的两个女儿在三国乱世中也遭到了“流离”之苦,其他美女的命运岂非殊难想见?
并未遭受流离之苦,并且身在贵胄显宦家族的美女,同样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刘备两次政治联姻的女性一方,从本质上说,无不属于政治礼物。前一次娶孙夫人,刘备已经是一个年届半百的老男人,孙权时年二十九岁,他的妹妹最多也不过二十岁(否则早嫁人了),但孙权要与刘备“固好”,她就不得不谨遵兄命去当政治礼物。当然也不能排除,她还要替孙权监视刘备,俨然一个卧底,一个间谍替物。《三国演义》给她取名孙尚香,《三国志》里却无名无传,只在《法正传》和《赵云传》里附带提到一笔。这个美女堪称奇女子和女强人,“才捷刚猛,有诸兄之风”。与刘备成亲后,“侍婢百余人,皆亲持刀侍主”,使“先主每入,衷心常凛凛”。这样当然得不到刘备真心接纳,引军入蜀时就把她留在了荆州,还留下赵云“特任掌内事”加以节制。孙权终于明白联姻之策泡汤了,于是“大遣舟船迎妹”;孙夫人临行还想再博一把,“将后主还吴”,结果赵云与张飞“勒兵截江”,夺回了阿斗,只放孙夫人回去。孙夫人回吴,对孙、刘双方都无异于政治弃物,结局可悲可叹。后一次娶穆皇后,这位刘瑁的遗孀同样也是政治礼物,由法正、吴壹等串通一气送给了刘备。法正又献地,又献人,因而成了刘备入蜀后第一政治红人。吴壹献出了妹妹,也获得了官居车骑将军显任的实惠。好在被献者终于成为穆皇后,结局远比孙夫人强。
与貂蝉相似,这些三国美女又像若干面镜子,照出了一些男人,乃至整个社会经常遮饰着的部分真实面孔。秦宜禄妻杜氏那一面镜子,不仅照出了曹操好色成性,同在宛城占有张济之妻一样,耽溺于美色就敢于置任何大事———例如战事胜败,例如人才收罗———于不管不顾,简直堪称色胆包天;而且照出了关羽也有凡人色心,并不像《三国演义》所渲染的那样不食人间烟火,任凭何等美色皆能坐怀不乱。曹操且不论,这样的关羽反而更近人情,更加还原生活本真。甄氏那一面镜子,主要照出了曹丕不仅具有乃父之风,好色成性,而且不惜始乱之,终弃之,在后一点上,甚至连吕布犹自不及。其次也还照出了曹操另外一个品行,亦即用人才不管道德伦常,好女色同样不管道德伦常,因而会招来孔融讽刺。只可惜孔融过分拘泥诗礼传家,几曾懂得封建政治家非唯曹操,就连后来的一代英主唐太宗李世民也不避乱伦,夺占弟妇以为己妇。曹丕称帝后,君臣易位的刘协“奉二女以嫔于魏”,全不顾自己建安十七年(212)七月曾聘曹操“三女为贵人,少者待年于国(亦即未满十二岁者暂时先在家里养着)”,曹丕实为己之舅老倌;
身为刘协舅老倌的曹丕,对刘协奉上两个外甥女也照单全收,加以“爱幸”,都说明了他们从来都是一路的货色,只讲四季发情,舅老倌占有外甥女尚且小意思,占有别人的妻子,还有什么大不了的?与他们相比,穆皇后那一面镜子所照出的法正、吴壹,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过,也不能以偏概全,将三国风流人物一概视为既好色、又乱伦之徒。关羽就与曹操明显区别开来。刘备喜怒不形于色,乌龟有肉藏在肚皮内,娶穆皇后毕竟政治考量超过了女色惑乱,也与曹操颇不一样。孙策、周瑜两个青春美男子,虽然靠“得”而分别“纳”了大桥、小桥,孙策还曾“戏”言调侃过,但也不能怀疑对那两个国色美少女确有真爱。面对着女色勾引,最能够守正不苟,保持男子汉道德尊严的当推赵云。《赵云传》裴注引《云别传》写到,刘备平定江南四郡后,任赵云为偏将军,领桂阳太守,取代原任太守赵范。赵范的寡嫂樊氏,“有国色,范欲以配云”。赵云拒绝道:“相与同姓,卿兄犹我兄。”坚决不肯答应。别的人又劝赵云收纳樊氏,赵云仍然坚持说,赵范是被迫投降,“心未可测”,更何况“天下女不少”,终究没有那样作为。“范果逃走,云无纤介”。倘若换成了曹氏父子,或者吕布之流,百分百如同当今那些美女、金钱、财宝一样都不能少的滥官污吏一样,早就将樊氏笑纳怀中了。另如诸葛亮,也是道德高尚,不羡女色的。《诸葛亮传》裴注引《襄阳记》说,沔南名士黄承彦选婿,看中了诸葛亮,对诸葛亮说“身有丑女,黄头黑色,而才堪相配”。诸葛亮同意娶这个丑女,“即载送之”,终身没有另娶。这与曹操在《武文世王公传》里具姓的皇后、夫人、昭仪、姬媵多达13人,还不包括他的前妻丁夫人、刘夫人,以及逢场作戏临时“取乐”的那些女人相对照,不啻有霄壤之别。所以,从功业看曹操,无疑是在诸葛亮之上,而从道德看曹操,则根本不能与诸葛亮相提并论。美女作为一种百代永在的特殊镜子,留真功能确是不容小觑的,今之视古一如后之视今。
位尊权重的男人肆意猎取美女,享受美女,并非只发生在三国前期那些闯荡乱世的军阀贵胄身上,他们的第二代、第三代同样乐此不疲,放纵无忌。在蜀汉,都乡侯、车骑将军刘琰本为刘氏“宗姓”,一贯生活侈靡,纵情声色,荒淫无行。他的妻子胡氏“有美色”,建兴十二年(234)正月循例入宫拜贺太后,不料遇见了更加荒淫无行的后主刘禅,将其留在宫中,“经月乃出”。论宗亲班辈,刘琰与刘禅当是远房叔侄关系,胡氏当是刘禅婶子。但天生尤物“美色”可餐,哪管什么叔婶侄儿,猎取到手就留在宫中“取乐”,“乐”够味了方才放行。当然扯了一块遮羞布,说是“太后令特留”,借穆太后掩人耳目。刘琰明知胡氏“与后主有私”,不敢惹刘禅,气都出在胡氏身上。心想你再“有美色”,也只能作我一人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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