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仁福作品精选》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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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边的小吃店吃了他的请,他仍然没放过我,拉我帮他去登记门牌号码。他说所里最近正在重新突击核对各家各户的门牌号码,他刚才下棋误了工,要我给他补上。
我说:“见你鬼去吧,星期天在家里呆着不好,偏要上街疯跑。”
他说:“这你就不懂了。只有星期天,门牌号码下面的门才敲得开。”
无奈,我只得帮他挨家挨户去敲那些闭着或敞着的门,然后看他瞄着人家的门牌号码,在手中的本本里查查对对,那样子装得威风派头而又煞有介事的。
就在这时,我伸手去身上掏烟,无意中触着那枚藏在内袋里的钥匙。我似乎得到一种什么感应,心头亮了一下。
“什么好烟?”朋友见我掏衣袋,停止操作,把手伸了过来。“别小气,快拿出来,等会儿我会回敬你的。”
我掏出来的,竟是那枚铜质钥匙。那心形柄上的数字依旧:
1234567。
罗凡是一个细雨迷蒙的傍晚离家出走的。
那个时候,川溶正站在那天小茗晾衣服的阳台上,望着城市的黯影往黑暗中逐渐沉沦下去。有意无意的雨丝从阳台外轻扬进来,将川溶的头发和心思濡湿。
冯良就是这样的时刻离开了这个城市。当时冯良的身影与飘雨的傍晚融合得天衣无缝,以至冯良还只走出十几米远,川溶却无法将他与傍晚的混沌区分开来了。只是片刻之后,冯良又从傍晚的幽冥中稀释出来,慢慢回到川溶的跟前。两人面对面站立许久,任细雨编织着,不吱一声。要说的都说了,再说已没有任何意义。何况心灵的距离是无法用语言拉近的。何况川溶十分清楚,这座城市尤其是她和罗凡,跟冯良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已至无法弥合的地步。这个事实,川溶在车站里第一次碰见从南方回来的冯良时,就明显意识到了它的存在。
冯良已经成为富人,拥有着川溶和罗凡无法拥有的财富。但他永远不可能拥有城里人藏在骨子里的血水,而川溶尽管自己生长于山野,却天生有一种对于拥有特殊血水的城里人的认同,只不过原来她对自己的这一点一直没有清醒的认识,直到在车站猛然碰上冯良时才明显自觉出来。当时川溶便有些不知所措了,意识到她与冯良的相处不可能持续得太久。但她究竟二三十年以来都一直爱恋着这个男人,她没法割舍与他那种牵牵连连的联系。不幸的是聪明的冯良后来终于意识到,他与川溶以及这个城市的相悖。他深感无奈,毅然做出南下的决定。冯良知道,惟其如此,他才能摆脱一切,获取一切。
冯良再一次掉转头去,走向愈加深沉的夜色。
川溶此刻手上多了一样东西:一枚心形柄的铜质钥匙。冯良把它交给川溶时,说道:“这是我早就为你准备好的,我想让你亲手把那扇属于我俩的门打开。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我只能将它留给你,就让你自己保存着吧。”
川溶想着冯良的话,把钥匙握得很紧。她的目光在冯良消失的地方滞留了许久,她没法掉转头往来时的路走回去。
令川溶有点不敢相信的是,她身边另一个男人离开她时,又是这么一个昏暗的傍晚。
川溶知道罗凡在屋子里盘桓了许久。这是罗凡的习惯,他在做出某项重大决策前就喜欢在屋子中间兜圈。他绕一圈,又在沙发上盯一眼,怔怔的,样子很古怪。
就在这个沙发上,罗凡占有了他钟爱的小茗,同时又失去了小茗,永远失去了小茗。罗凡记得那个过程很仓促,那个过程一结束,罗凡便意识到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他当场就跪倒在地上,企求小茗的谅解。
可小茗再也不肯理他,扯了扯紊乱的裙子,绕过他,进了自己的小房。罗凡一直跪在那里。川溶从外面回来了,罗凡的姿态仍一如既往,川溶是从他侧面绕过,走回自己的屋子的。大约到了子夜时分,小茗小屋的门开了,小茗已经换了另外一套衣服。她瞧都没瞧一眼跪在地上的罗凡,走过去打开门,踏踏踏下了楼,从此再也没进罗凡家这条门。
如今是罗凡本人要离开这个家了。
罗凡兜完圈,准备出门时,川溶从阳台上回到屋里。川溶留不住罗凡,但川溶还是哀哀地说:“莫非就这么走了?”
罗凡回头望一眼川溶,好像对川溶的话不可思议。罗凡说:“你说什么?”
川溶说:“你不走,难道不可以吗?”
罗凡苦笑笑,说:“我又不是去死,你这犯得着吗?我是去找小茗,你的外甥女小茗。”
罗凡说完,甩甩袖出去了。
川溶重新回到阳台上。她低头往阳台外望下去,此时罗凡已经走到墙角转弯处。罗凡突然抬起头,将目光抛向站着川溶的阳台。那目光很复杂,很暧昧。
川溶当然不知道,许多天以前的那个黄昏,罗凡就是因为用这样的目光往阳台上瞧了一眼,才萌生起一股异样的欲念,最后导致了小茗的出走。
阳光明媚的下午,蓝青约我去海韵歌厅陪她排练歌曲。蓝青说她自己创作了一首歌,她准备自己演唱自己的歌。严格说是她自己随意哼出来的小调,恰好被歌厅老板听到,觉得有些意思,迫问她是从哪本磁带上学来的。蓝青不由得扑哧笑了,说小时候奶奶常跟她哼这个小调,她也跟着哼哼,自然而然就会了,只是后来进了城再没哼过,要哼也只哼流行曲,差不多把它都忘了,刚才不知何故突然从记忆深处冒出来,一不小心竟溜出了嘴巴。老板就要蓝青再哼一遍,蓝青也就再哼了一遍。老板很满意,说声好极啦,在录音机键钮上按一下,蓝青那柔柔曼曼的小曲便又重新从录音机小喇叭里飘出来。老板挥挥手对乐队说,原来的歌不练了,你们先跟录音机练几遍,把旋律练熟,再跟蓝青合作。老板又回头对蓝青说,词曲演唱都属于你,推出去不比李春波的《小芳》差。
蓝青走进我的办公室时,我正在修改一份文件。我丢下笔,把蓝青和我自己都搬到沙发上。我说:“看你那样子,一定在哪里捡了钱包。”蓝青就把歌厅老板要排练她哼的小调的事告诉了我。我听了也很高兴,立即起身去收拾桌上的文件,跟她走出办公室。我说:“应当好好祝贺你才是。”蓝青说:“用什么祝贺?”我说:“到时你会知道的。”
街上的阳光从没有这么明丽过,人们的脸色在阳光下显得很灿烂。经过百货商场时,我要蓝青在外面稍候片刻,去机电专行里买了一部小型录放机,外加两盒空白磁带。我对蓝青说:“我要把你的歌录下来,拿回办公室听。”蓝青有些感动,把我的手臂挽得更紧。
走进海韵歌厅,老板和乐队的鼓乐手都已经等在那里了。蓝青把我介绍给老板后,便开始集中注意力,站到台前准备演唱。我坐在台侧的凳子上,望着台前亭亭玉立的蓝青。我觉得这里的气氛还可以,蓝青也许能够发挥出较好的水平。这时蓝青侧首瞄瞄我,我轻轻对她扬了扬手,以此表示我正在关注着她。她于是会心地笑了笑,显出一股自信来。而后她朝鼓手招一下手,那鼓点便由缓到急马蹄击石般响起,引出婉转流利的管弦乐。
蓝青徐徐举起话筒,声音中充满着无限的依恋:
那年踏上他乡
周围都是陌生的目光
人静的雨夜梦见她
梦见她带泪的脸庞
梦醒时她的挽留还在耳旁
才知他乡不是家乡
我一下子就被蓝青的歌声感染了。我想起那位少年曾经被这样的歌滋润过,后来一直在寻找这首歌的影子,虽然他差不多快记不起这首歌了。
那天蓝青排练完后,我跟她一起走出海韵歌厅。我跟蓝青说:“你唱得真动听,我还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歌。”说着,我不自觉地便哼了几句。这把蓝青逗乐了,她说:“想不到你还真有几个音乐细胞,唱得蛮出味的。那些乐手练了两天了,有两个微妙的滑音还没有掌握住,你听了一下午就会了。”
蓝青说的当然没错。但我对音乐的感觉决没有那些乐手好,这我心中有数。只不过这天下午的歌有点不同,这首歌我少年时就听一位小姑娘唱过,那时我就学会了。那小姑娘从乡下来的,来走亲戚,她的亲戚是我的邻居。
分手时我把两盒录好的磁带给了蓝青一盒,另一盒我留着带进了办公室。每天下班后同事们一走,我就打开录音机,独享蓝青那优伤而动情的歌声。我总以为这是蓝青唱得最好的一首歌,以往我去歌厅听过她的歌,尽管都很优美,但没有一首像这首歌一样来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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