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续春风》第226章


张晓天轻轻颌首,眼里不知不觉又闪起了泪花。
"我公司的资产,款项,除了应付各种往来帐目之外,却也足够赔付这次龙江一中蒙受的损失,以及两位死伤者的抚恤,医疗,赔偿等各种费用。这一节,想来政府定会替我强行安排,我倒也不用挂虑了。"凌波说道:"除此之外,我还以凌雪的名义,各存了一笔三十万元的款子,这两本存折,尽皆放在二楼书房写字台的抽屉里,密码是凌雪的生日,我现今一并交付给你,待得事了之后,你便取将出来,替我做上一些事儿。"
他说着,从身上取出自己屋子里的钥匙,交予了张晓天。
"这笔款项,你却又准备做什么呢?"张晓天想不到凌波除了公司资产之外,竟还有这么一大笔私人存款,微怔了一下之后,她不由轻声问道。
"这次惨剧,我实负有天大的责任,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其中疚愧痛楚,我不敢言,亦无颜去言。"凌波说着,眼泪情不自禁又流了下来,"待得事了,死伤者亲属皆得到正常的抚恤和赔付之后,你便取出三十万元钱来,其中二十万元交付给死者亲属,十万元交付给伤者亲属。不敢说赎罪,权当是拯救自己灵魂于万一吧。"
张晓天听闻,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庞流了下来。
"我手下的工人,大都来自社会的最底层,他们流血流汗,仅是为了挣得一份温饱,其间更有挣扎流泪,孤立无援者,委实令人扼腕叹息。"凌波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复又说道:"我能力浅薄,无法帮助他们更多,现今,我草拟一份名单,待得此事平息之后,你便按照名单上的人名和金额,将那剩下的三十万元一一分发给他们吧。"
说完,他从皮包里取出纸和笔,写下了一连串的人名和他们各自所属的金额,他边想边写,边写边算,直到凑足那三十万元之后,方才罢了手。
"只能这样了,我能力有限,只能这样了。"看着名单,凌波喃喃说道,那神情,像是对不起名单上的人,又像是对不起名单之外的人似的,随后,他将那份名单交与了张晓天。
"这事,你也可以交予阿标去办,他为人忠诚可靠,是一难得的朋友。"他看着张晓天,却又轻声说道。
张晓天含泪接过,却只怔怔地看着他,六十万元的巨款,转眼间就被他打发得干干净净了。
"大致也就这样了。"凌波想了想,复又说道:"我屋子里有一只黑色的旧式皮箱,里面珍藏着我父母的一些遗物,你暂且替我收着,待得凌霜回来之后转交给她吧。另外还有几本书籍和一些信件,虽然普通,却于我有另外的意义,咱们相交一场,不知你能否替我妥善保存?其余的,倒也无甚要紧,或舍或留,你和凌雪自行处置好了。白住了你家这么多年,现今也着实该物归原主了。"
"你走之后,那屋子自会原封不动地保存着,凌雪和永红也是,大伙儿往日怎么生活以后还将怎么生活,又岂能因为你的离去而改变了?"张晓天含泪嗔道:"你再说什么物归原主之类的话,我可就掉头走了。"
"树倒猢孙散,自古皆是如此。"凌波摇头叹道:"天下原就没有不散的筵席,不过是时间长短罢了。只要彼此心中记挂,这便大好了,倒也不必拘于什么形式。你性子闲淡洒脱,最是人间难得,若是因此滞于此事,实不是我心中所愿,若如此,我倒不如不托付你了。"
"这一节我自会理会,你又何苦劳此心思呢?"张晓天说道,泪水不觉又涌将了出来。
"也就这样了,世事万千,一时纷沓而至,我真正能够交待的,也就这么几样了。"凌波仰头想了一会,却还是摇头叹道:"生命如此贫乏,我委实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留下了。"
"你呢?你自己呢?这些年来,你却又为自己留下了什么?"望着他伤感而又略带迷惘的神情,张晓天的泪水禁不住淌了下来,"你且说说看,除了汗水,泪水,仰或那些不为人知的伤口和鲜血,以及,那个你最不该前往,如今却又不得不前往的地方,这些年来,你却又为自己留下了什么?难道你心里当真就只有他人,从来没有自己的么?"
"我自己?"凌波一怔,脸上突然现出了茫然的神情,仿佛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似的。是啊,这些年来,自己拼死拼活,流血流汗,在付出了巨大的艰辛和牺牲之后,却又为自己留下什么呢?呆呆地望着张晓天,一时间凌波只觉得思绪纷飞,眼睛不知不觉也红了起来。
"我却也还好,最起码,比当年临出校门时的预想强上百倍了。"凌波呆怔了半晌,却也得不出什么结论,不由一边收拾皮包,一边苦笑道:"时间紧迫,我可是得前往分局报到了,不然,若被警察当街抓获,我可真就惨了。"
张晓天知道势无可挽,呆怔了一下,却还是垂泪站了起来。
走出小酒馆,一阵冷风夹杂着雨滴扑面而来,原来那雨淅淅沥沥的,竟就一直没有停止过。
注视着张晓天,凌波正待开口,谁知张晓天早已决然说道:"风雨凄迷,断没有你一人前行的理儿,我自送你到分局门口。"
一刹之间,凌波只觉得满眼湿热,那泪水早是涌了出来,静默了一会,他无言地点点头,接过了张晓天手上的伞。彼时大街上灯火寂寥,空无一人,两人行了一会,一辆出租车滑将了过来,缓缓地驶在两人的身旁,凌波正待招手,谁知那张晓天却是熟视无睹地依旧前行而去,凌波不得不紧跟了上去,替她挡住满天的落雨。细雨纷飞中,两人默然前行,却是谁也不说一句话儿,待得到了分局门口,两人方才醒悟似的各自停下了脚步。
"这就到了,我原以为路途迢迢,还得好一会呢。"凌波望了望那幢依旧还亮着几处灯火的分局大楼,强笑着说道。
张晓天无言,只是望着凌波的双眼却又蓄满了泪水。
"过两天便是你的生日了,我原想准备一件礼物的,如今竟是不能了。"注视着她,凌波突然微笑道:"我想说的是,未竞之旅有时也是一段完美的旅程,能够在这终点处和你分别,实是我生命莫大的欢喜和荣耀。从此前路漫漫,各渡彼岸,还望你善自珍重,永远这般恬淡喜悦。"
"我送你至此,原是为了听此分别二字的吗?"张晓天却看着他,直愣愣地问道。
"自然不是。"凌波摇了摇头,依旧微笑道:"只是夜色阑姗,再美再好的戏也有散场的时候。承你厚爱,咱们相交一场,现今曲终人散,也正到了微笑道别,彼此祝福的时候了。"
"祝我锦衣玉食,祝你吞糠咽菜,是吗?"张晓天却看着他,冷然说道:"这也是咱们相交一场,你留给我的最终赠言,对吗?"
凌波登时语塞,苦笑着说不出话来。
"小女子不才,却还想和你继续交往下去,你又待如何?"张晓天盯着他,却又问道。
"大墙内外两重天,晓天,你何必逼我。"凌波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叹息道:"其实,你知道我内心最看重的是什么。晓天,你若不自由快活,我又如何能够平静安详,别再让我难上加难了,好吗?"
说完,他伸手怜惜地拭了拭张晓天脸上的雨水,随后安然一笑,转身便向分局大门走去。
张晓天却只静静地站着,任由泪水汹涌着她美丽的脸庞。而细雨纷飞之中,凌波挺拔笔直的身影却是渐行渐远,终至不见了。
却说朱永兴按照凌波的吩咐,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天早上便回到了他父母所在的南郊果园。彼时朱文贵赴外地采购果苗未回,园子里只有许秀兰一人。因见朱永兴一声不响地入得园来,且神情惶惶然的,许秀兰不觉询问了一番,朱永兴哪里敢向她道出实情?不过以工地闲暇,凌波要他回来帮忙之类的话语搪塞了过去。许秀兰一时半会的却也不疑有他,直到晚饭前后朱永红流着泪入得园来,她方才知晓龙江一中工地出事和凌波投案自首的消息。
"好端端的,龙江一中工地怎会出事了呢?"吃惊之余,她不觉唤过朱永兴,询问他道。
"这事发突然,我也不知道其中详情。"朱永兴胆怯地望着她,嗫嚅道。
"你是掌管工地材料的,能不知晓其中想详情么?"许秀兰直视着他,厉声说道:"你一早便鬼鬼祟祟地前来,而且这么重大的事情居然一整天也不言语一声,你说,这事是不是与你有关?你且明白地告诉我!"
朱永兴终是纯朴老实之人,今见许秀兰逼问,又兼之内心愧疚,抖嗦了半晌之后,却还是流着泪将自己上当受骗,以致造成工地出事,以及凌波闻讯后的所做所为,全盘说将了出来。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