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浮图》第25章


顾雪衣素来冷静老成,倒少有这般灵动模样,傅少棠不知怎的,促狭之心大起,故作了一番思索姿态,方道:“是了,明月楼内你被苏暮秋缠上前,我还见过你。”
少年的眼瞳似乎又亮了几分,明珠辉光尽入眼底。他微不可见的唇角上扬,道尽了心中期待。
傅少棠缓缓道:“那日我在明月楼上喝酒,恰巧你从马蹄下救出一个孩子……或许你不曾知晓,那时候我正巧看的清清楚楚。”
他语气十二分的肯定:“你不曾见我,我却已见到你,也算见过。”
顾雪衣眼睛瞪得溜圆,显是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个答案,一时嘴唇微张,吐不出半个字眼儿。
少年目光逡巡,仔细观察他神色,傅少棠也任由他打量,神色坦然,一派光风霁月。
顾雪衣似是心有不甘的狠了,来来回回,想要一辨真伪,傅少棠始终以不变应万变,便是那张万年冰山脸。终于,他见到少年眼里出现了失望色彩,半把头低下去,小小声道:“原来这样啊……”
仿佛是在陈述,却又有一丁点儿的难过,那么轻微,稍不注意就溜得毫无踪迹。
“怎么?”傅少棠明知故问。
“……没什么。”
他仿佛心里踯躅,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又将眼抬起来看他。挣扎神色一闪而过,终于是垂下了眼睫。
傅少棠不知怎的,还想逗一逗他,便道:“你似乎并不怎么高兴,难不成我说的不对么?”
顾雪衣蓦地咬住嘴唇,眼神灼灼,几欲燃烧。
“……不对么?”傅少棠又重复了一次,偏偏还微蹙了眉头。
少年眼里的火光仿佛下一刻便会迸出,然而终究是缓缓消隐下去了,如来时一般迅疾。顾雪衣摇摇头,又点点头,终于是侧过脸去,化成一声轻叹:“公子怎么记得的,就是怎样罢……时候不早了,先歇息罢。”
窗外霞光未退,傅少棠也不曾拆穿,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然而少年却不像先前,不过一时便呼吸平缓了,过的许久,都听得见起伏声音。
傅少棠伸手将他转向另一侧的脸扳过来,果不其然,少年还睁着眼。
“公子?”声音清醒,并无困意。
他先前困乏的难以支撑,此刻却精神起来。傅少棠不消多想,便知道是方才那一番的原因,不觉心下有些暗恼。少年原本身体受损,正应该多多休息,却被自己所扰,再这般心思沉重,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伤才能好。
他想起来少年左手并未包扎,便探过去,轻轻握住。
顾雪衣手指蜷起,却被他强行掰开来,手指移动,一笔一划,轻缓,而不容忽视地划下三字。
顾雪衣蓦地身体一震,猛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傅少棠莞尔,却将手压上他眼睛,压下其中光芒。
手下触感湿润,仿佛有液体渗出,沾染上了掌心肌肤。
“鲛珠千金难求,我可没那些金银,来换你眼里这几颗珠子。”他闲闲的说,却用襟袖将手下水光拭干,犹带少年温热气息。
顾雪衣止住水光,却破涕为笑。心里百折千回,却与先时难过大有不同:“公子,你都……记得么?”
他点了点头,却醒悟过来,少年看不见自己动作,于是又应道:“嗯。”
赶在顾雪衣再出声前吐出两字:“睡罢……”
明珠辉光里,照出榻上并肩而卧两人,仿佛亲密无隙。
窗外花枝颤了一颤,遥遥蓬蓬地荡下几许落花后,又复归平静。只有鸟鸣嘤嘤,仿佛自始至终都未曾被惊动。
☆、第31章 顽劣儿
天色未明之时,傅少棠便已醒来。
耳侧呼吸声平稳悠长,是这几日来已经听惯了的。先前还在船上时,顾雪衣夜里入睡还常常紧贴船舱,尽力不靠近他,此刻却贴在他身侧,温热鼻息甚至喷吐在他脖颈上,惹得一阵发痒。
这样与人同睡一榻,于傅少棠来说,极为罕见,感觉,却并不算差。
他低头去看少年,便见顾雪衣睡容柔和,连唇角也不知为何微微上翘。
应有愉悦事。
他握了握顾雪衣手腕,觉得比先时平稳些,又有些不放心,将自己真气输进去游走了一遭,直到顾雪衣身体都暖了起来,才放开了手,起身下榻。
洗漱、更衣,并不唤来侍女,一切亲力亲为,待得整理完毕,已经是东方将白。
傅少棠微微皱眉,又返回榻上,瞧见顾雪衣睡的甚是安稳,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醒来,方才出门。
方既白这处别院,想来应当是属于太初门下,并不在君山繁华地界,而是位于郊外。清静虽是清静,但是想要购置东西,却是麻烦了些。
但这对傅少棠来说并不是问题,运起轻功,不多时便到了君山城内。这时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亦有摊贩、货郎开始摆摊行走,他放眼一望,心里却有些踌躇,想到自己想买的东西,竟然不知道该向哪出去。
那种小孩子稀罕得紧的玩意儿,他一向没多大兴趣,嫌太甜了,腻得慌,但是在这街上看一圈,也不知道哪里有卖的。
他也不知道顾雪衣究竟喜欢哪一种,细想来,自己先时对他抱有偏见,漠不关心太过,于少年喜好,竟没有一分半点了解。
向来行止果断的傅少棠,此刻却有些尝到发愁意味。这时候一侧却传来嬉闹之声,原来是一名小贩扛着插满冰糖葫芦的稻草桩子一路叫卖,引得一群小儿跟在他身侧,垂涎欲滴。
他心念一动,想起来在明月楼前,顾雪衣救下来那孩子正是因为手中山楂串落地方才呆立长街,登时有了主意。然而欲要上前,又有几分迟疑。那稻草桩子目标实在是太大,走在街上不知会有多打眼,便是单单只拿一串冰糖葫芦,没得裹着的东西,也不好藏在身上。若是只买一串,还没什么问题,但偏偏那稻草桩子上插的红的红、绿的绿、白的白,绝不是只一种物事做成的。
若是买,自然要买全,然而如何拿回去,却成为最大难题。傅少棠犹豫了一瞬,终于想要上前,却突然听到孩子软糯童音:“……少棠哥哥,你在看什么?”
十分稚气,然而这声音他却绝不会听错。傅少棠一低头,正是昨日里那孩子,不知道何时出现,正黏在他身边。
“你叫我什么?”他微微皱眉。
那孩子闻言一瑟缩,似是想要后退,又小小的捏紧拳头,睁大眼睛:“你认识师兄,又是他最好的朋友。平日里有外人的时候我都这么叫师兄的,所以……”他顿了一顿,小心翼翼地望着他,道:“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他与昨日看着大为不同,此时甚为乖巧。
小孩子软软站在身侧,满眼期冀,眼巴巴地望着他,似乎只要他一声否定,便会灰心丧气地低下头去。傅少棠一时心软,想到他确然是谢清明唯一的师弟,又从稷下学宫来到此处,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便点了点头。
“可以。”
话音一落,那孩子便扑到他身上,双手将他抱了个满怀:“……少棠哥哥,师兄说的不错,你果然最是心软了。”
傅少棠一僵,顿时就想把树袋熊一般缠在自己身上的孩童给扒下来。可这孩子身体如此娇弱,眼里又是纯然的欢悦,他终于还是没有下手。
“放开。”
这句话冷冰冰,硬邦邦,要是常人听见,早就被其中寒气吓了个三丈远,可是这孩子就扒在他身上,拽住他衣襟,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傅少棠无可奈何,只能由着那孩子拽住自己,心里则是不住叹气。
向来人见了他都躲着走,哪有像这孩子一般,直接缠上来的。是了,先前还有一个顾雪衣!怎的自己这次下渊山,遇到人物都个个反常。
“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眨巴眨巴眼睛,疑惑道:“师兄没有告诉你么?”然而不待他回答,脸蛋上又晕出来两个酒窝儿,软软童音若甘甜花蜜:“少棠哥哥,我叫白沧河,沧海的沧,清河的河,你一定要记住啦!”
傅少棠默念了一遍,奇道:“你便如此喜欢水么?”单看这名字,却全是水部。
白沧河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晓,但这名儿也不是我取的,也回答不了你!”
他说的极为自然,末了,拽住他衣袖的手紧了紧,十分小心地道:“少棠哥哥,你是不是要去小镜湖?”
傅少棠应了一声,心里出现个猜测,不觉好笑,便不再多说,只等看白沧河还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白沧河眼睛一亮,兴奋道:“你可以带我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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