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浮图》第32章


“我听说鲛人傀儡只能在还是‘鲛婴’时以秘法炼制,若已化形,便再无可能。”
顾雪衣摇头,低声道:“不过是说说而已罢了,鲛人化形之后,也还是有法子的。化形后只要元阳未泄,便可在十七年后,再用法子炼成傀儡,只不过,没得一出生便被奴役的来得厉害罢了,鲛人要承受的痛苦也多了许多……”
他顿了顿,续道:“那时候我已经要到十七岁,拖不下去了,便和淮衣一起偷偷逃了出来。只是他在路上失散,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不知道他是掉入了海里,还是被捉回了太初,他还不是鲛人,若是,若是掉进水里……根本活不下来啊!”
顾雪衣眼中蓄着泪,却笑了笑,道:“我方才说的都是骗你的,我不出来是等着去找淮衣……我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但是我找不到他,怎么都找不到……”
骗人!
那句话哽在了喉咙里,傅少棠仿佛被人掐住,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他想说若是找人,当时要自己去找岂不是方便很多;他想说身后有太初追兵,若是自己出面岂不是能给他们免去这一堆麻烦;他想说不会有事的,自己可以保护他,最终只能低头,轻轻去吻顾雪衣。
温热的泪水顺着相触的肌肤滑进了嘴里,如烫人心。
然而他终究没有说话,那时候自己自保尚且无暇,堕入混沌险死还生都要靠顾雪衣唤醒,又凭什么去护住他。
“他让我逃出来,永避南荒,再也不要回去……要我活的好好地,最好请族内长辈,替我将那一段记忆消掉。可是,我怎么可能请人替我消掉!”顾雪衣胸中皆是凄然,仿佛又回两人分开之时,“……龙骨莲凋谢百年,雪浮图下落不明,南荒的屏障已经碎掉了,族人无力,只能任人欺凌。我不知晓有多少如我一般流落于外的族人,也不知有多少族人还未化形时便被人捉去,炼成了傀儡。鲛珠鲛目,鲛皮鲛骨……我一个人逃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傅少棠紧紧握着他手腕,不敢放松,将真气源源不断地度过去。少年分明心神激荡到了极致,以他现在这般心损神弱的状况,只怕不替他续着,便会留下病根。
“……我在太初里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一定是不屑于这么做的。公子,我多方打听,才得出这么个判断,原来当年雪浮图失踪之前,最后一次出现,当在小镜湖处。我上不得渊山去找你,但是我想,你若是要从渊山来,若是走水路,必然会经过木城。我知晓你喜欢美酒,木城内最有名的,便是明月楼内流霞酿。若是你到了木城,便一定会上明月楼……天可怜见,我竟然真的在明月楼内等到了你。”
傅少棠闭住双目,几乎不敢想象自己当时漠然。他见不得滥杀无辜,从苏暮秋手里救下来顾雪衣,然而其后,却对这少年恼到了极致,只觉得他自甘下贱。
“你为何……”嘴唇轻张,良久,方才万分艰难地挤出来声音,“一开始见我,不说出来?”
“明月沟渠,沧浪尘泥……当时在太初里,我听说渊山传人要来,心里很是好奇。他确然剑法高妙,那时我求他带走我一次,长老也乐见其成,但他却并不喜欢我这般的人。便只是捎上我,他已经觉得是累赘,若我还要将这些都强行告诉他……他又如何会将这些听进耳中……公子,我在明月楼内遇见你,也只是想求你将我带去小镜湖罢。”
傅少棠仿佛又看见自己在明月楼上喝酒,有一瘦弱少年斜刺里窜出,救下来长街上幼童。他的额角被少女一锭银子打的鲜血流注,却仍在他身前拼命磕头,苦苦哀求。自己以为他是那趋炎附势之辈,心下嫌恶,再也不肯开口。
自东莱至南荒,自南荒至沧陆,天南海北,却在冥冥之中相逢。
三次相遇,却险些,三次都错过。
胸臆里郁结的一口气几乎要膨胀、燃烧起来,终于在此刻缓缓消散。然而那一点点痛惜升起来,却仿佛温柔的水,柔和的环绕着他,几乎要让他沉沉陷入。
“……我想公子你外冷心热,果然,最后还是带上了我。”
他险些无法招架少年含笑的眼神,仿佛得见异宝,万分珍惜。那样纯粹而专注的凝视,几乎要让人心悸。什么水中月镜中花,什么迷雾,什么瞳术——他只知晓,这一刻的真实。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沉沉气息贴住少年耳廓,顾雪衣不明所以,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半是含笑半是疑惑。
“你救过我两次。”傅少棠缓声道,沉着且不容否定,“一次,抵去先前所有,但还有一次……”
顾雪衣顿了顿,道:“……公子你已不知救过我多少条性命。”
“……我愿用余生来抵。”
顾雪衣渐渐颤抖起来,他想说公子你不知救过我多少次,这两次又算得了什么;他想说自己从未这样想过,只想求公子带自己去小镜湖;他想说其实自己一点都不喜欢他,只是铭记了那一瞬的剑光——
——然而终究不能言语。
仓皇之间,只能用手遮住对方双眼,不去看他笃定眼神,以为这样就可以将自己遮掩住。
然而即便是遮住了,胸中翻滚的、咆哮的、叫嚣的情绪,终于让他不能自抑。
“公子,公子,我……”
他仿佛风中之叶,全身都发起颤来。他闭着眼用自己的手指去画那一张容颜,长眉、双目、鼻梁,是了,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个人,多少次梦中浮现,那一瞬的剑光几乎夜夜都在缭绕,带着一点光明,划破长夜里的黑暗……
“少棠。”
顾雪衣又慌又怕,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公子”,仿佛想要让自己镇定,仿佛这般可以隔绝出两人间的距离。然而那清冷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他这么说,那是他的名字,傅少侠,傅公子,渊山传人,剥去外表的一切,刨除外在的所有,没有云泥之别,没有天差地远,没有束缚与阻隔……
“……少棠。”唇齿间念出这两字的刹那,长久以来困扰于己的难题都烟消云散,一刻间,心中退缩、恐惧、畏怕轰然落地。
顾雪衣猛然上前,将唇重重的印在了对方唇上。
☆、第41章 半日闲
那一下的动作傅少棠始料未及,然而唇上传来的触感却如此清晰。少年用纤细的手指遮住了他的眼,自己却轻柔细密的轻吻。他靠上来得那般快,而他的动作又那般轻,仿佛一根细长羽毛,用最尖端最微小的一簇,细细柔柔地扫过。
傅少棠反客为主,重重去咬他嘴唇,顾雪衣一声低呼,身子挣扎,却想要逃开。傅少棠捉住他肩膀,不准他逃开,顾雪衣却偏过头去。
“少棠……”顾雪衣忽而轻轻笑起来,偏偏要将手按在傅少棠眼睛上,不准他去看他此时模样。
帘外落花微雨,檐上新燕双飞。
春意融融。

顾雪衣盘腿坐于榻上,若有所思。身前小小孩童探头探脑,嘴中嘟囔,难掩好奇。
这是傅少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据说名字唤作白沧河,适才点了他睡穴,现在才醒来。眼下这孩子手里拎了根糖葫芦,满眼好奇,也不知在打量什么。
傅少棠进来时,便见这孩子墨丸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飞飘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
渊山传人略略蹙眉,白沧河倒似惊了一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身子也扭扭捏捏,嘴里却冒出来句话:“……我在想,鲛族哭了之后,眼泪真的会变成珠子么?”
榻上人一动不动,似无所觉,傅少棠心里却有些暗恼。这小子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说不得会说出来什么话。
他脸色渐沉,被白沧河看的分分明明,登时便猜到他不喜欢人谈论顾雪衣身份,便猛地摇头:“……少棠哥哥,我错啦,你当我什么都没有问好了……不,你就当没有看到我!”
他嘴里呜哩呱啦,却知道自己这时候十分不妙。想起来,自己早知道少棠哥哥把那人看得极重,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触他霉头?眼见傅少棠便要开口,白沧河糖也不吃了,猛地往牛皮纸里一插,迈开脚丫子“扑扑扑”地跑到软榻前,十分乖觉地伸出白白胖胖的手丫子。
傅少棠愕然,眼见这小家伙低头,半点猜不出他是什么心思。
“少棠哥哥,我错了,呶,你打我罢……”
一室无声。
白沧河咬住下唇,心里登时一阵愁云惨雾,比外面那绵绵春雨还要凄惨万分。他脑中简直是天昏地暗,各种可怕联想都出现了,只觉得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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