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战争》第17章


今天说要洗衣服,明天说要练队列,后天又说不许摘帽子挽袖子。老旦和二子被收拾得好不自在,但不敢丝毫违背,因为只要被营长连长知道了,就要饿两顿饭呢,没准还要罚半夜倒尿盆儿呢。
军队和百姓们昼夜不停地忙活着。武汉城来的各色慰问团真不少,带来好看的演出和奇怪的电影。别管是啥,老旦统统看不懂,只觉得台上的女子个个模样俊俏,奶子挺拔,惹得下面的东西邦邦乱跳。那电影就好吓人了,一辆铁家伙吐着白烟,和条大长虫似的对着战士们冲来。老旦和二子扭头就跑,弟兄们撞得人仰马翻。
天天都有人排着小队挑着扁担来慰问,士兵们从他们眼里看到不一样的信任和希望,他们真拿自己当东西看。这热烈团结的抗战气氛让老旦淡忘着那些撕不去的伤痛。他有时恨不得鬼子明天就上岸,塞到刀下过把瘾,弄死了再割成一条条的让二子烤肉串儿。
老旦是临时副连长,按要求要参加营部会议。连长是麻子团长以前的勤务兵,也是驻马店的,告诉他去开会坐着听就行了,别在会上放屁,也别抽烟,更别像在营房里那样蹲到凳子上去。老旦乖乖听了,开个会比打仗还紧张。见了营长吓一跳,就是那个到村里征兵讲话的,今天才知道叫王立疆,说话像身板那么刻薄,一见面就问老旦为啥有股咸带鱼的味道。
最近三天两头地开会,下达团里明确的作战指令,训练也变得更狠,还要让战士们认字,要认得几个日语,这不要命么?开会多了,老旦逐渐有了些做长官的心得,开始关心下属的吃饭穿衣生辰籍贯,了解二里地见方阵地上的情绪。“昨晚睡得好么?”“伤口还疼么?”“想老婆了吧?”“哎呦你小子吃胖了哩。”种种关怀用语他很快学会,赚来感激和信任。连队里又补来更多的新兵,和他刚来的时候一个傻球样。没多久,大家开始尊称他为“老连长”,省去了那个晃悠悠的“旦”字。
小道消息无孔不入,让整个城市都燥热不堪。传说武汉外围和鬼子已经开战,厮杀得昏天黑地,每天有几十架国军飞机晃来晃去,终归是去得多回来少。它们走了,江岸就安静得没人似的。战斗仿佛随时可以发生,却总是不来,大批伤兵从下游运回来,却没带回确凿的信儿。战士们像被打足了气的皮球,撑着鼓鼓的斗志无处发泄。喇叭里雄壮的军歌听得反胃,那些电影再不能吓着战士们,看得也索然无味。送吃送喝的慰问团也不多了,唱戏的也不来了,香烟和擦屁股纸眼看就不够用了,不管等什么,等待这事儿,长了谁也受不了。
老旦没事就摆弄各种枪,还把手榴弹拆开看是咋球回事,夜里无人,也会拎着刀挥弄几下。马烟锅那奇特的刀法刻在他脑子里,这是拼命的本钱,半夜里便耍得认真,也时常耍出些豪迈的味道,累出一身大汗,站在垂着满月的江边,让挥砍四方的冲动驱赶着惆怅。二子见他半夜里咔嚓咔嚓,远远蹲着望他,等他事毕就凑过来,夹枪带棒地调侃。
“咋了?学功夫对付你老婆?”
老旦嘿嘿阴笑,做势要劈了二子,二子就跑,江边有棵没毛的大树——因为妨碍射击,枝叶都被扯光了。二子猴子一样上去继续说着他老婆的孔武,觉得老旦在炕上也是被女人日的。老旦要爬上去揍他,二子却哼着豫剧撒下尿来。老旦气急,丢上去各种石头,打得二子吱哇乱叫,在月光下缩成一只藏头露脚的夜猫子。
那一天,老旦格外想家,梦里就回到炕头,轻推开歪斜的房门,拨开枣核做的珠帘,掀开温热的棉被,烙铁一样覆在熟睡的翠儿身上。
第六章 保卫武汉
老旦站在江岸上,一手举着烟锅,看着暮霭里半个武汉城。爽朗的清晨,崭新的烟丝,令烟锅的滋味特别地道,每一口都舒坦到脚底。这是学生娃给他拿来的德国烟丝,开始还抽不惯,如今就觉出了好。老旦看着手里的烟锅,他花了些钱才让个工匠把它安全地捋直了,又用酒精把里面擦洗了几次,吸起来痛快得紧,只是总仿佛带了些血腥气,令他想起在河里喝的那几口水。不过没关系,他已经喜欢这味道,它活生生地长在身上了。
江雾漫过突出部的几道阵地,沉甸甸地卷附在身上。一群水鸟低低地掠过江面,一只顽皮的上下抖摆,翅尖在水面上划起涟漪,它们不紧不慢地飞远,快到岸边便轻轻一跃,跳进东边升起的霞光里,快活地嘎嘎叫着。老旦只低头换了锅烟丝,那太阳就已经露出细细的边儿来,金灿灿晃悠悠的。和板子村边那小水沟般的带子河相比,这长江的日出是太过震撼的壮美,让人知道这日子的金贵。东边的一切渐染橙红,江里的巡逻艇也披上了光芒。太阳下面像放着个千斤顶,一下下被顶上来,开始刺人的眼。远方天水相连,却嵌着这么个辉煌的东西,地平线慢慢消失,席卷一切的光芒里,浓雾散去,蜿蜒而去的大江火辣辣地流着。
各班长开始沿着帐篷喊早,战士们纷纷起来,穿着裤衩在后面洗漱得叮叮咣咣,茅房门口排着队,一个个捂着肚子蹦高。二子照例蹲在队伍里,一根根抽着烟,眉头皱得和癞皮狗似的。他昨晚说梦话,喊了一晚上娘,大家真不好意思把他踹醒,却被他喊得个个都睡不着。炊事班的稀粥味儿飘过来,战士们就话多了,有人被这朝阳吸引了,跑跳着到了江岸上,叽叽喳喳地说着。也有不老实的,对老旦嘿嘿地一笑,对着大江就开始撒尿。
“俺家早晨的太阳比这个还要大,整个庄稼地都是红的……就是没有这么大的水汽!”
“你看走眼了吧?你家在山的西边,歇活的时候你看见的那是头晌忽的日头。”
“小六子没看走眼,准是和他的相好在山顶上窠臼了一宿,早上被大日头晒了两人的屁股。”
江岸上笑声一片。
“别听他瞎掰,石筒子他们家住在窑洞里,专拣背阴的地方挖。早上不下地,晚上不回家,跑到他们村的寡妇那里鬼混。俺家那儿的太阳就是比这个大!”
“老连长呐,你说鬼子的旗子为啥子用太阳的样子,他们那里是不是天天都可以看见这样?”
老旦并不知日本的东西南北,在海上还是山上,是方的还是圆的,这超越了他的见识。他逼着自己聪明一下,想起曾在地里干活扭了腰,女人给他买来的狗皮膏药和鬼子旗颇为神似,就撅着下巴胡诌道:“俺估计鬼子腰杆都不好,大概是日得太多了,男人和婆娘每人腰里都贴着狗皮膏药,贴得多了有感情了,就打在旗子上做招牌。”
二子拉完了屎,系着裤腰带上来了。见大家笑得前仰后翻,两个伤还没好的边笑边喊疼,就拉着众人问错过了甚?小六子却没笑,一本正经道:“敢情了,小鬼子都那么矮。俺爹说了,你要是天天按着女人干,早早地就佝偻个腰杆子,你的娃个头也长不到哪儿去!贴膏药有个球用?”
伤兵兄弟的伤口到底被小六子逗崩了,疼得流出了汗。二子一下将他从后抱起来。“来啊,把这小子裤子扒了,咱看看他那玩意长黑了没有,回头捉个日本娘们儿给他破了雏儿。”
阵地上笑声鼎沸,打骂一片。战士们添油加醋地把故事传向后面,连串的笑声把阵地点燃,阳光一样让人热乎乎的,他们精神地跑向伙房,准备一边填饱肚子,一边继续开着玩笑。老旦笑了一阵,竟觉得有点累,就想回头再看一眼,然后去喝一碗粥,吃两个馍,把这一天凑合过去。
“喂,你们看,太阳那边飞过来好多鸟唉!”一个战士喊道。
老旦揉揉眼睛向着太阳望去,只见十几只鸟高高低低缓缓飞来,它们在那大太阳里煞是好看。老旦纳闷那帮鸟不是刚走么?怎地又回来了?就算不是它们,这个季节的东边怎么会有鸟飞过来?二子乐了,要招呼着神枪手李兔子出来给敲两个煮了汤。小六子是个眼尖的,搭凉棚看了片刻,转身就把嗓子要扯破了。
“是飞机,是狗日的鬼子飞机!”
老旦的脑袋一下子涨起来,血像涨潮一样浮上太阳穴。“终于来了……”他自言自语。老旦拿过一个缴获的望远镜,瞪大眼睛望去,机身上的膏药旗清晰可辨,他甚至看得见鬼子的脑袋。一共十二驾,有大有小,定然是有的轰炸有的扫射,而在远远的天边,老旦还看到一大群,他来不及数了,前哨有人拉响了空袭警报,后方的警报也立刻呼应,刺耳的警报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城里立刻点燃了,黑粗的烟雾直溜溜升上来,在半空开始弥散。阵地上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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