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战争》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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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声!消停了许久的炮火声骤然响起!
耀眼的白光从江上掠起,舰炮声和闷雷一样。鬼子舰队突然齐刷刷地开火了,炮弹摔豆子般地落在阵地上。发威冲下去的弟兄们刚来得及发个愣,在一团团炙目的火光中送了命,那些碎烂的肉块分不清是国军还是日军的了。炮弹击中了火焰手,爆炸的火焰猛然膨胀,吞没了他周围十几个鬼子。
老旦被气浪掀起,飞向和二子相反的方向,轻飘地飞过炸平的壕沟,看见弟兄们在里面死成奇怪的样儿。他在天上陀螺样打着转儿,脖子都要断了,像这辈子都不会着地了。他扎进黑乎乎的沙土,松垮如沤烂的豆腐,上下都是窟窿,每个都在流血都在漏风,是哪个伤口如此疼痛如此冰凉?恍惚间老旦生死难辨,一切都拧巴了,连鸡巴带蛋都像是拧到后面去了。他受不了泥土里的火药味,试图支着身子爬出来,可它们一点也不听使唤。他只看到满地乱抓的右手,左手和它的臂膀脱臼到后面去了。胸腔扁下去一块,他要拼命才能喘气儿,一下下捯饬着挣命了。耳朵定是废了,自己这么剧烈的咳嗽都听不到了。俺真的就要死个球的了?老旦用头艰难地支起身体,蛇一样挣到高处,眼珠子像遮着翠儿的红盖头,那景象终生难忘:鲜红的土地,血肉的战场,枯枝般的肢体冒着青烟。战友还是鬼子,在去阎王爷那里报到时他们都毫无特点了。几个命大的鬼子挣扎着往回爬去。老旦看见他们,就喝了鸡血那样坐起来了,他用还有知觉的右手抓起支断了把儿的步枪,架在腿上向他们射击,可是怎么也打不着,后坐力顶回来,把他身上的血窟窿顶得呼呼冒血了。
“我日你妈……”
一声长长的尖叫响起,血葫芦样的小六子站起来了。炮火剥光了他的衣服,胯下东西像碎成一团了。他敞着腿瘸拐追去,他那把大片儿刀都弯了,弯得都要断了,被他捉着的鬼子已是垂死之身,只能任由这个疯狂的小兵把自己剁成肉酱。老旦跪在壕边,麻木地看着这已经成太监的可怜孩子,小六子放任自己的伤口汩汩流着血,却不放过任何一个活的鬼子。二子从一个弹坑里爬出来,那一脸一身的花黑,活像坟地里诈尸的冤鬼。但他似乎还没受重伤,竟能从鬼子身上拔出那根钢筋,然后就去寻找地上还有气儿的鬼子,只要看见动弹的,就扑哧扎个透穿。
阵地后传来清晰的号声。老旦费力地回头望去,一面蓝色的、干干净净的旗帜呼猎猎地飘来了。几百名战士拎枪背刀,无声地散向阵地的纵深,他们支架武器,找寻活着的战友。他们并未因眼前的惨状而唏嘘停留,只是默默地到该去的位置。老旦的脸又贴在地上,那世界便是斜的,眼界的尽头走来铁塔一样的麻子团长,他挽着袖子,拎着步枪,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阵地,大声指挥着。学生娃模样的卫生兵们流着泪抬出死去的人,有人在呕吐,那哪里是在抬人,是在抬一团团分不清身份的残躯呐。
两只有力的臂膀把濒临休克的老旦抱上担架,一人帮他打着绷带,一人为他擦着脸上的鲜血。他们的动作很轻,像怕把他弄疼一样。担架腾空而起的时候,老旦感到尊严和希望也被抬起来,骄傲真切地抚过伤痕累累的身体。加快的血流唤醒了他,疼到极致反来了精神,而当他要想笑出来的时候,眼泪竟喷涌而出,热乎乎流下双颊。他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可贵和幸存的不易,还有豪壮的悲情。被抓兵以来,他第一次觉得……壮烈呦。他很想直起身来敬一个礼,可剧痛撕裂着他,他只能咧着嘴抽搐一团。眩晕中,他心里又是一寒,伤成这样,这命还保得住不?就算保得住,会不会就此废了?
“团长!”
哽咽的老旦陡生了无力的绝望,用力大喊一声。麻子团长这才看出是他,心疼地扶起他的身体。老旦哆嗦着右手,指向不远处的地面。
“刀!”
血泊里躺着那把军刀。一个士兵立刻跑去拿回来,用衣角将它擦拭干净。
“团长,俺杀了好多鬼子!”
“我知道!大家都看见了!”麻子团长叫来了担架。
“团长,你拿着刀吧,俺不行了!”
麻子团长笑起来:“别他娘的瞎说,你这伤算个啥?在上海的时候,我的团长肠子拖在地上好几米,现在养在武昌城里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你这算个球呢?”
“团长,弟兄们……”
“别难过,好好养伤。”麻子团长摸了一下他脱臼的胳膊,又点了下头。
“团长,把谢二子和我放一块儿,板子村出来的后生,八成就剩我们俩了……”
麻子团长点了下头:“他也是好样的,军功章少不了他的了。”
老旦点了下头,终于无力再说话,大量的失血带来针扎般的疼,舌头僵硬,眼神迷离了。昏过去之前,炮声又再响起,鬼子飞机那恐怖的马达声又从天而降……
“救活他,不准让他死!”团长大喊一声。
第七章 决战淮海
共军又开始打炮了。
他们总是一大早打,成心不让你睡觉,而且……一天比一天邪乎呢。
老旦和弟兄们钻在战壕里挖出的小洞里,像被锣鼓驱赶的兔子样心惊肉跳,可二子在身边又睡了,还打着呼噜。老旦气急败坏地踹了他一脚,二子猛地挣起来。
“共军来啦?来啦?”他一把操起冲锋枪。
“来过了,看你睡成个猪,放了个屁又走了……”老旦没好气道。弟兄们都笑了,二子也笑了。“共军要进攻?怎么放这么多炮?俺的钢盔呢?”二子又说。
“不一定,他们好几天都这样,你都在睡,不晓得。小万子拉屎要出去,俺不让,拿你的钢盔将就用了……”老旦在黑暗里划着火柴,点着烟锅。
“旦哥!怎么不用你的啊?我那可是个新的啊,一个坑儿都没有啊。”
“俺的已经被用了……”老旦抽着烟锅说。
“行,你够狠,我再去弄一个……”二子一把将个小兵推旁边去,“远一点儿,这么没眼力……”
这半个月,天上落下来的炮弹什么都有。以老旦多年的经验,共军打的炮有日本的,有国军的,有美国产的大屁股没轮子炮,还有一种听都没听过,像是村子里谁家办大婚的时候放的土鳖子炮。老旦怀里趴着一个抖得筛糠一样的安徽亳州小兵,一股骚热弄湿了他的裤管——这小子又尿了。老旦忙拿出梳子给这没几根毛的小兵梳头,让他终于镇定些了。外边的炮火交织成巨大的混响,震得耳鼓将碎。在这个寒冬的早晨,在离家最近的战场,身经百战的老旦又一次感到死亡的气息,它扑面而来,要在这冬天吃下无数的人。老旦突然有些害怕,手都抖起来,就揣起了梳子,深深喘了口气。
打完日本时多高兴哇,真心觉得苦日子到头了。那和兄弟们喝得呀,一边喝一边笑,一边笑一边哭,女医生和护士抱着男人们哭。他们拎着酒瓶子跑到街上,到处是哭得稀里哗啦的,抢过他们的酒瓶子就灌。还有女娃子呢,喝完了还抱着他亲呢。二子趁机摸了一个女人的奶,那女人也没有恼怒呢。全城都和疯了似的,欢腾得满地眼泪,那是熬了八年的罪啊。
老旦和二子折腾了几天,就开始打探回家的路线,询问板子村的情况了。二子都琢磨着求哪个女护士当自己的媳妇了。可是没过几天,部队又受命朝东部进发,说是去接受日军的投降。老旦心中疑惑,他们投降也这么着急?犯得着半夜急行军往过赶?自己修个笼子关起来不就得了?路上他听旅长说,受降是真的,抢地方也是真的,共军在敌后一直有部队,就藏在鬼子占领区,很多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如今鬼子降了,他们哗啦就围上去,撒开两腿和咱国民政府抢地盘呢。所以这天下还不踏实,老虎走了,猴子就成王了,咱必须先占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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