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第39章


这条路在离村三里处向北拐向胭脂河,傍河稍一逗留,又向海边去,于是长满高高白杨和矮矮柳棵的河堤便成了天然埋伏地。队伍隐蔽在连绵的柳丛间,岗哨爬上一棵白杨树,紧盯海边方向。
按照部署:席立江、王留花和申富贵带领群众躲藏在村南的一座林子里,这座叫着鸦雀窝的林子无论从位置还是地形都是块安全之地。如果不是李裕川把他的金银财宝埋在这里,他是绝不会钻到这儿来的。席立江和两位村干部的任务是确保群众的安全,使群众保持肃静,不得走动和出声,直到来人通知他们回村为止。工作队员陈努力和卜正举负责看管村里的地富及他们的子女,他们的位置在村西的一条狭沟里。卜正举一直留在村子里,承受着村人的白眼和冷言冷语,他住在村头的一间碾房里,其状十分凄凉。易远方曾去看望过他,劝他早回家乡,但他执意不肯。他不遗余力地寻找与小婉接近的机会,谋求把她的神志唤醒。村子撤退时易远方派人通知他与群众一起撤离,他听到消息后立刻找到易远方要求参加战斗,说他对党有愧,要在对敌斗争中立功赎罪,洗刷自己。易远方见他态度诚恳,就满足了他的愿望,只是让他担当看管任务,因为小婉也在其中,他也就应允去了。再就是派李恩宽骑马去邻村通报情况,到区里报告已来不及,接受小黄庄的教训,防备匪徒扑空后再杀向别村。李恩宽开始不愿接受这个任务,说要留下亲手杀了他的东家。但他的大青马别人无法驾驭,他终于还是去了。
一切都静静的,易远方卧在埋伏队伍的右翼,藏身于两丛带苦味清香的柳树间。他的左侧依次埋伏着李茂生、贾金余、袁升火及另外七八名民兵,这就是他的全部兵力。当然,对于完成他的承诺范围内的任务,这些兵力也足够用了。事实上在他向李朵许下承诺时也考虑到这一点,他的现有兵力无法对匪徒开展一场歼灭战。夜已不那么寒冷了,毕竟到了季节。只是天黑得厉害,从树林望出去到处都黑黢黢一片。他记得可怖的小黄庄惨案就发生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晚,他们穿越烟潍公路时月亮从东方升起。月亮并没给人带来吉祥,李区长以身谢罪,那圆睁不闭的双目就像怒视着河滩上空那杀人尖刀似的月亮。那情景至今让他惊心。而现在,他静卧在苦涩的河堤上,他难料后果是凶还是吉。在行动前的紧急干部会上,他给大家讲了敌情,却没讲情报来源,更没讲李朵的交换条件和他已作出的承诺。他只是对李茂生一人讲过敌情是李朵提供的,别的没讲出来,也许他应该讲出来,却终于没有讲出。那是一种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思绪。会上他极力强调了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行动的最高准则是保证群众的生命安全,而不是与敌人拼杀,争个你死我活。他又再三申明纪律: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违者严惩不贷。他知道严明的纪律会保证实现他作出的承诺。他始终凝望着大海的方向,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仍渐渐感到空气中加重了水气,而水气又增加了夜的寒冷。他准备履行自己的承诺,尽管是十分痛苦的承诺。他听到身后河床里潺潺的水声,水声与昼夜不息的炮声掺揉一起,宛如大海的涛声。这里离海七八里距离,静夜里能够听到真正的涛声。此刻李裕川的汽艇已靠上栗子湾了吧?他想,或许已向这边奔来。可是他还得把这些人原路放回去,不加任何阻拦地放回去,真有点儿古怪,可他得这么做。不应该欺骗李朵,她使李家庄的人包括他们工作队免遭杀身之祸。他得让她跟李裕川平安返回青岛。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席立江那里,全村四五百口挤在一起,难免生出事端——席立江遇事急躁,缺少应变能力。还有古怪的申富贵,这人真叫他琢磨不透,他想不出到了紧要关头他会不会再现富农面孔。他后悔没派李茂生过去。他不由侧身向鸦雀窝方向瞭望,夜色漫漫,连那座威武的昆洛山也没了踪影。忽而从村里传来几声驴叫,驴叫又引出马、牛呼应。牲口留在村里,也似乎感到不安。
这时他察觉到有人向他爬过来,从左侧的树丛里。他不看便知是李茂生,那瘦长的身子像一条柔软的蛇贴着堤坡滑了过来,一直滑到他的身旁。
“李裕川像出殡!”李茂生压低声音说。
他没吱声。
“快半夜了吧,易队长?”
“嗯。”他看看夜光表。
“操他妈,穷磨蹭!”
“陆地上没风,海里就有风。”
“不是说他们坐汽艇吗?”
“小汽艇也经不住风,再说离岸很远就得关机器,靠着潮水往岸上漂。”
“情报对头吗?”
“嗯。”
“我老担心,李朵把消息告诉了我们,可她又不见了,会不会……”李茂生没说下去,可意思很明白。撤退时民兵没有找到李朵,这引起大家的不安,但易远方知道她已藏匿,等待她的父亲。
“她不会欺骗我们。”他安慰李茂生,“她如欺骗我们,倒不如不告诉我们。”
“是这祥,”李茂生赞同,却接着又提出疑问,“可她为啥要告诉我们?使人想不通,这等于杀死她父亲,她为啥要加害她父亲?”
易远方没吱声,他无法回答,不说出事情真相就无法回答。他忽然觉得不妨把真相告诉李茂生,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告诉他或许对自己有帮助,是的,应该告诉他。
他向李茂生身边挪了挪。
然而没等他开口,便听到一阵哗哗啦啦的声音,像急促的降雨声——这是岗哨发现敌人的信号。易远方和李茂生浑身一震,埋伏在堤后的所有人也一齐紧张起来。
树枝停止摇晃。夜死去一般。
开始并没见到什么,黑幕还是黑幕,星光还是星光。稍停,便听到传来一种声音,这声音似乎响在天空,开始像一头老牛在缓缓耕地,均匀的沙沙声时而夹杂短促的喀喀声,如同行进的犁头不时切断几条芦根。声音迅速急促、加重,又犹如无数匹驴马在啃嚼草料。随之,匪徒穿过夜幕在堤前道路上出现,像一堵黑浪迎面扑来。易远方屏住呼吸,感到周身如同被寒流紧裹,又如同被烈火灼烧。辛苦庄、黑夜、沟壕、匪徒,眼前完全是那时情景的再现。他紧紧咬着牙齿。这时“黑浪”碰到了河堤,没有越过,擦堤向南拐了过去,很快消失在黑夜中,整条河堤冻结了,寂无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从村子方向传来牲口、家禽狂乱的嘶叫声,敌人进村了,开始了既定的大搜捕。
正这时,黑暗的旷野深处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一声,又是一声,声音遥远、模糊不清,但此时此刻却是那么刺耳,让人心惊肉跳。糟糕!易远方几乎叫出声来。
“是小婉。这该死的!”李茂生咬牙切齿地低骂。他躬着身子,双手深深地插进地面,紧紧抓着,好像抓的是小婉的喉头。
叫声却停止了。
人们透出一口气,却惊魂未定。
易远方辨别出刚才的叫声来自村子的西方,那里正是陈努力和卜正举看管危险人物的地方。为什么敌人刚刚进村小婉就发了疯劲?究竟出现了什么事情?村里的敌人是否听见?易远方心里忐忑不安。
小婉的叫声没再出现。
这时半轮月亮终于升出来,照得原野现出层次依稀的轮廓。南面的昆洛山归位了,像一只伸向空中的巨掌。
易远方和李茂生定定地凝望着村子,村子在月光下浮现出来,只是很模糊,没有光泽。估计匪徒不会在村里呆久,他们会很快撤向海边。堤上的人静静地等待着。
“我们不应放李裕川进村!”沉寂中李茂生突然这么说,“应该在这里截击!”
易远方没回答。他知道李茂生说得很对,不仅应该在这里截击,还应该派人潜入海湾炸船,炸了敌船便一了百了。然而这却不是他希望得到的结局,他要把李朵送上那条船。他又想利用此时的间隙把事情的始末告诉这位村长。他的承诺是一种道义,更是一种痛苦——铭心刻骨的痛苦。他希望李茂生能帮他分担,虽然他们相处才一个多月,却建立起相互的信任和友谊。他要告诉李茂生。
他却没有能够,因为听到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马蹄声使堤上的人又一阵心紧,又听到蹄声间杂有众多的脚步声。是匪徒转回来了么?在村里劫了马么?不会那么快。而且声音的方向也不对。惊疑间,马和人的轮廓就浮现在月光中,起起伏伏地向这边跃进。
李恩宽,是李恩宽。
人们松了口气。
李恩宽出人意料地带来一支队伍。原来他在完成传递消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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