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第42章


朝阳照耀着千姿百态的死者。
袁升火、李恩宽还有另外九名民兵静静地卧在麦地边,很快便要把他们抬回村子去,在接受了村人隆重而沉痛的悼念之后将被安葬于烈士墓地。
石屋外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匪徒们包括李裕川、吕福良和赵祖辉的儿子赵吉星在内的三十六具尸体。
还有李朵。
易远方默对着她。她死在她父亲李裕川的怀抱中,人们好容易才把这父女的尸体分开来。此刻她平卧在地上,面孔对着天空。易远方看到她的颈部被血染红,弹片从后颈打进,从前面穿出。血流在她白色的学生旗袍上留下一道喇叭花状的艳红。
李朵身边卧着小婉——疯女人小婉。她的身旁站立着眼神呆痴的卜正举。易远方已经知道了小婉的死因:当匪徒刚刚走进村子时,卜正举和被他看管的人在村西狭沟里也听到村子的骚动声。这时小婉突然发出一声惨叫,随即跳出沟去,在黑暗的旷野中边跑边叫。卜正举迅猛追去将小婉抱住,并用手捂住小婉的嘴,小婉疯劲愈增,极力挣脱、反抗,咬他的手。卜正举不敢松手,捂得更紧。后来小婉渐渐不动不咬了,卜正举松手发现她已死去。卜正举当场昏厥过去。当陈努力把卜正举和小婉背回沟里,发现小婉的背后被血湿透。经严厉盘问,孙永安的老婆告发了小婉的婆婆赵杨氏:刚才赵杨氏在暗处用针向小婉猛刺过去,小婉才尖叫逃走。原来赵杨氏已从偷潜进村的吕福良嘴里得知她的儿子赵吉星也要随还乡团进村,把她接走。她希望儿子能知道她此时的下落,于是便施展起这刁钻狠毒的手段。陈努力就把她堵了嘴扔进沟内的一座枯井里。她的计谋使她比儿子更早些下了地狱。卜正举苏醒后战斗已经结束,晨曦映白了原野。他背着小婉在野地里不停地走,谁也不清楚他为何要这般不停地走。后来他在石屋旁找到了易远方,他放声大哭起来,说是他杀死了小婉。哭过,他要求允许他把小婉带回家乡安葬。易远方答应了他的要求。
当英烈们的遗体被护送回村后,石屋旁已挖掘开一个巨大的墓坑,这里是匪徒们的最后归宿。
易远方没有让李朵在这里下葬。他让小贾找来一副担架,两人把李朵抬上,离开了这片坟场。
他们把她抬到胭脂河边……
他们让她在这里伴着桃花长眠了……
·10·
尤凤伟作品
不要问为什么
1
“操他妈!”李树棋停下锄,抬头向天空望望,骂了句。
刚进五月,日头就火辣辣的毒,烤着在地里作活的男人和女人。
风还是五月的,刮过来就使人感到凉爽爽,只是刮来的时候不多,许是怯于日头的淫威。
田野上不时飘扬着一支怪里怪气的歌词:
早晨起来出了大门口
头朝上脚朝下腚在后头
走三步退三步等于没走
伸出手不多不少十个指头……
这从老辈子传下来的歌调像一只幽灵,不知从哪儿来,不知到哪儿去,在田野上游荡,弄得庄稼人心里怅怅的,哭笑不得。
“操他妈!狗臭屁!”李树棋又骂了句,这次不是骂日头。
他心里比别的庄稼人更烦。他不安本分,从乡村出去当兵尔后又回到乡村的人大都不安本分。
他时常向西面那座威武大山望去,久久地凝望,却不是看山,是看在山下公路上奔驰的车辆。他在部队是驾驶兵,开了五年解放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最终还是回到了这圆圆的天空下。属于他的还是当兵前所拥有的三间房三亩地和一个要他奉养的爹。
三亩地不够他一个整劳力作。
他不知向西望了多久,又把视线转向南面地里,那是他看得多的另一个地方:地邻李树生和他的新媳妇冯美丽。冯美丽像她的名字,长得很俊秀苗条。李树棋并不多看她,而是看她的男人。好花插在牛粪上,冯美丽嫁的是个瘸子。李树棋养成一种癖好:看李树生在田垅里前进时像舢板一摇一晃的身子。其实并没有恶意,他和他俩口子相处得还可以。他只是愿看他这副有趣的身态,如同他愿看汽车奔跑一样。
地里的玉米长得半腰高了,肥满的叶子筑成一片海。一阵风过,浪涛滚滚,他觉得李树生此时更像漂在海涛中的一条船。
他想笑,却没有笑。
他看到那条“船”停止了摇摆,随后便听到一声吆:“树棋,天晌了。”
“嗯,天晌了。”他应了声,抬头向头顶望望,天是晌了。
一阵马达轰鸣又把他的视线引向西方,公路上行驶着一辆红色客车。这是国营班车,每天这时候从山下经过。
李树棋目送着直到变成一个红点消失在青黛色的山脚下。
李树生两口已来到地头上,冯美丽从一只柳条篮里拿出饭菜,摆在田埂上。
冯美丽向李树棋望望,喊道:“树棋兄弟,过来一块儿吃吧!”
李树棋挥挥手,抬声说:“谢了,我爹一会儿就送来了。”
请过了,谢过了,礼数到了,就两便了。
李树生和他的媳妇冯美丽默默地吃着饭,都不说话。日头从头顶照下来,冯美丽的脸泛着玉样的光亮。
他俩的婚姻般配吗?有人说是,有人说否。各有各的理。
李树生的爹是本乡乡长,在乡间这也算不小的官了。但平心而论,冯美丽并非为此屈就。李树生取胜靠的是他的一点小狡黠。相亲那天照例在集上,男方的姨女方的姑把他们带到约定地点,李树生先到,推着一辆自行车,穿戴模样都过得去。冯美丽看了一眼没有反感。分手时李树生跳上车子,一溜下崖远去了,不显一丝瘸相。李树生事先看好的地形,也事先做了演习,演习有成功有失败,有一次往车上跳时跌下来差点截气。但关键时刻他成功了,这就是运气,或者说是天意。
在农村,婚姻就是这么一锤定音,婚前双方往往就见这一面,下一次见面就该在洞房里。
然而在洞房里李树生表现很不佳,此时要靠硬功夫,而不是靠运气。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终还是无济于事。他踏不上那座门槛,只能两眼凶凶地盯着喘息,他头一次明白那一桩是人生最倒楣的事。他后悔事先也该找个什么人演习演习,却没有,结果露了马脚。
冯美丽想过离婚,却始终没有提出。她听说即使她提了,乡长也不会让人批。
李树生只得面对现实,人不是他的,老婆还是他的。炕上派不上用场,就在地里派用场。本地人多地少,婚后的女人多不下地,李树生率先改革旧观念,让老婆跟他一起下地。冯美丽并不计较,日复一日地在地里劳动。
只有在夜里李树生才彻底地放她的工。两人一人一个被筒,笔直地在炕上排列着,像一双摆在供桌上的木筷,纹丝不动。
正午的日头也似乎纹丝不动,炙烤着两个默默吃饭的人。李树生从头上摘下草帽在胸前扇着,他不及他老婆耐热。
“没烟抽了,树生,给我支烟。”李树棋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向李树生讨烟。
“我不吸烟,你忘了?”李树生抬头向他望望。
“哦,忘了。”李树棋笑笑,“还是你行啊,吃喝嫖赌样样不沾边儿。”
也许是这个“嫖”字使李树生敏感起来,一阵红脸,不由朝冯美丽瞟了一眼,随之低下头,轻轻咳了声。
显然那个字同样也使冯美丽有些窘迫,但她尽力掩盖着自己的神态,埋头吃饭。
李树棋却没在意这些,继续骂骂咧咧地说下去:“他妈的,人倒楣喝凉水也塞牙缝,昨晚差点把家底输光了。”
李树生问:“树棋,你赔钱了?”
李树棋无可奈何地笑笑:“阔小姐开窑子,不图钱图个痛快。你没见李兴华那狗操的在他厂门口贴的那份集资告示,说要乡亲们投资为股,扩大厂里的生产,每百元为一股,预计每股年终可分利是股金的两倍,有厚利可图,所以人人都想投,没有钱就赌。他们知道我有几个复员费,非拉我去不可。罢罢罢,赌就赌,该死该活鸟朝上。”
李树生摇摇头:“我看李兴华的酒厂不保险,早晚得出事,我劝你还是别入他的股。”
“入个毬,复员费全输了还入个毬!昨晚赌红了眼,幸亏没老婆,要有老婆怕把老婆也押上了。”
冯美丽笑笑:“瞧你说的,有老婆真能押老婆?”
“绝不客气。”
冯美丽又吃吃地笑。
李树棋:“所以也没人敢嫁给我这号的,听说女人嫁人都希望有个安全感,我看嫂子就很安全,树生绝不会把你押出去。”说罢,大笑一阵。
冯美丽却不再笑,抿嘴不语。
李树生说:“树棋,以后别再赌了,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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