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第50章


但她还是听从赵师傅的意见了。尽管无可奈何。
然而事实是不幸言中。直到天完完全全黑下来了,月亮出山,星星满天,也没见来车的踪影。甚至也没见行路人的踪影。
只剩下两个人一辆车和山野无边无际的夜,还有一阵紧一阵摇晃着路边树木的风。
“上车去吧,小冯。”赵师傅说。
朦胧的月光照进车窗。风被阻挡住,车内一片死寂,苍白。
“小冯,你冷吗?”赵师傅问。
“嗯,有点冷。”
“你,害怕吗?”
“嗯,有点怕。”
“别怕,”赵师傅说,“人都是自己吓唬自己,看穿了,世上没啥可怕的事儿。”
“我从小胆子小。”冯美丽说。
“不光你,谁也不是从小就胆大。狼崽子刚生下来还不敢出窝哩,长成了,专伤大牲口,还伤人。胆量是锻炼出来的。”
冯美丽想起李树棋对她讲的他当兵时深夜去坟场寻字条的事。忽然感到异常恐惧。她似乎觉得车四周就是一片大坟场。到处是白骨,是骷髅。
她浑身籁籁发抖。
“赵师傅,咱……咱们走吧,一块儿走……”她几乎是乞求说。
“去哪儿?”
“回村。”
“回村?车怎么办?”
“不管车。”
“这可不行。车要发生问题咋向李乡长交待?李乡长器重我,他仁义,我也得仁义。”赵师傅又把她的意见否定了。但仔细一想,司机确实是不能丢下车不管的。赵师傅是个仁义人。赵师傅这人靠得住。她想。
想到这一层,她心里的恐惧减轻了些。
“小冯,你睡吧,睡着了就不知道害怕了,你睡吧。”赵师傅说。
“嗯。”冯美丽应着。
“赵师傅,你也睡吧。”她又说。
赵师傅应了一声,从驾驶座上拿过一件棉大衣,递给冯美丽,给她盖上。
“不,你盖吧,草垛比车里冷呢。”她说。
“草垛?啥草垛?”赵师傅不解地问。
“你看,赵师傅。”冯美丽向车外一处在月光下隆起的圆丘指指,“那就是草垛,上次李树棋就在那儿睡。”
赵师傅明白了,沉思片刻,说:“好,我去那边草垛。草垛里暖和,大衣留你盖吧。”
“不,你盖吧,赵师傅,你上岁数了,别冻坏了。”
“我没问题。”赵师傅说。他下车了,返身锁上车门,向草垛走去。
冯美丽在长椅上躺下,也许是刚才紧张过度,松弛下来便突然觉得非常困乏,不一会儿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声响惊醒,她瞪大眼睛,她看见车门被打开了。啊,是赵师傅。
她想叫,却没有。
她看见赵师傅上来就把那件她没盖的棉大衣往车座中间的空档处铺。
草垛里一定很冷,赵师傅受不了了,回车里睡。她心里想。本来就不该叫他到草垛去睡,赵师傅年纪毕竟大了,这样做不应该。
冯美丽感到很内疚。
但她还不想同赵师傅打招呼,车箱里很暗,赵师傅看不见她是睡还是没睡。
她看见赵师傅铺好了大衣并没立即躺下,他站在那儿向她看看,然后蹑手蹑脚地向她走来。
他,他要干啥?!她全身一阵颤栗,赶紧闭上了眼。她不知道下面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她觉得不一般,觉得古怪,觉得神秘。
也许她什么也不觉得,头脑里是一片完全的空白。
“小冯。”
她听到耳边有轻轻的唤,声音像和风般的柔。是赵师傅吗?不像,是李树棋?好像是他,这人好古怪,神山鬼没的……
“听话,你是个好孩子……”
她听得很清楚,同样没应声。她不知该咋应。她没听懂。
“你是个好孩子……”
这时,她觉出有两只手同时向她的颈和腿弯处插进去,无比的轻柔,几乎使人无从察觉,她还听到了贴她极近的急促的呼吸声。
她想喊。却怎么也喊不出。身体也一点动弹不得,僵硬了一般。她知道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没有办法啦……
她还是合着眼,听任那两只手把她从长椅上托起,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在空气中飘浮,像一只蝴蝶那般轻盈,飘向一个无比神奇的不可知处。
12
“李老板哟!”李树棋听到一个女子嗲声嗲气的呼唤声。是小唐。
小唐,二十一岁,高中毕业生,体态相貌出类拔萃,热情活泼而又落落大方。更难得的是她能说一口甜润的普通话。她就是李树棋从埠口集市上寻到的人。雇佣当售票员。他十分满意。
她叫他李老板,半认真半讥讽。李树棋觉得刺耳又觉得新奇。他曾这么叫过李树生。现在又有人这么叫他。世上事就这么变幻莫测。杂乱无章。
叫自己老板。尽管这称呼不大合时代,但从意义上说还是名符其实的。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大客车,有了运营执照,有雇员。就是说,他已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私营企业主了。
这得感谢李树生,他充满快意地想。是他把他逼到绝路上,他才绝处逢生,他才又能反过来把他逼到绝路上。
这几乎是他发奋图强的全部目的。
战友姚文金帮了他的大忙,成全了他。当然不是无代价的。他们讲定,开始运营之后,他每年应旱涝保收地送姚文金一万元。当然是秘密的。这项条款是在他发现姚文金并不十分卖力替他周旋时主动提出来的,于是姚文金加速运转。机器要有润滑油,人也同样,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怎能苛求姚文金当仁义君子?
从总体上说他仍十分感激姚文金。不感激,没道理。运营路线是最难攻克的堡垒,但他攻破了。他跑的是与李树生的车相同的路线:往埠口至烟台。如此,他才能与李树生对垒,较量。
“李老板哟,明早我几点到车站?”小唐问。她家在埠口镇,是运营始发站,很方便。
“七点。”李树棋说。
到了埠口,李树棋停车撂下小唐,又开着他刚从烟台提出的新车向自家村子开去。
进村时李树生站在当街,听到《“文》车声他以《“人》为是自《“书》家的车归《“屋》来,却看到一辆陌生的车,看到从驾驶室跳下来的李树棋,顿时目瞪口呆。
李树棋以挑战的目光盯视着李树生。
黎明时分,山野寂静而朦胧。
两辆客车尾随着开出村口,如同约定一般。汽车以中速向埠口镇前进着。马达声在原野中传得很远。听得见回声,西面的昆嵛山是一道大屏障。
如果把李树生的车命为一号车,把李树棋的车命为二号车的话,那么现在行驶的顺序恰恰相反,二号在前,一号在后。李树棋初生牛犊咄咄逼人,赵师傅老当益壮胸有成竹,李树棋开快,他便开快,李树棋开慢,他便减速。咬得很紧,各不相让。
冯美丽坐在空荡荡的车内,手抓栏杆,没有表情地望着前面那辆车。她看得见开车的李树棋模糊的身影。心情复杂,她暗自为李树棋感到高兴,为他新的事业高兴。她已经听说他们是运营相同的路线,这也没什么关系,利益均摊罢了。她压根儿对李树生的暴发心理不感兴趣。而对他的卑琐则更加憎恶。那天坏了车与赵师傅在外面过夜,她本以为他还会如上次那样大加盘查,但是没有,李树生没有丝毫怀疑,只是大骂车的质量差劲,还为赵师傅的身体担忧。他说夜风很冷,赵师傅上了岁数一定受不了,得考虑给赵师傅发点夜班费。哼,夜班费,亏他想出这种名堂。赵师傅——啊,谁能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和气善良的老人初次占有了她?李树生没想到,她也没想到,该发生的没有发生,不该发生的都成为现实。赵师傅说这世界很古怪,是这样。也许他知道世界的古怪才能够不顾一切地办古怪事。事到如今,她并不责怪他,他对她好,从心里头好。那晚之后对她更加不一样了。看看他望着她的那双关切诚挚的眼睛就觉得他是她的父亲,从后面看着他开车时那挺直的腰板那潇洒的动作又觉得他是她的丈夫。啊,赵师傅,真不知该如何看待他评判他。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进埠口镇,又一前一后驶进车站前面狭窄的空场。
小唐已经在等候她的雇主。
冯美丽下车后与李树棋打了对面。这是李树棋被辞退后与他的头一次会面。
“李树棋,”她怯怯地叫了他一声,心中颇为伤感,“树生他……”
“不用说了,”李树棋表情冷漠,“他开除了我,我总不能等着饿死。”
她看着他,目光里透出理解和赞同。
“没什么说的啦。”李树棋转身离开,从车内拿出一个干电池喇叭,递给了小唐。
冯美丽讪讪地回到自家车旁,开始与赵师傅一起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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