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第92章


李云齐是个极其爽快的人,呷了头一盅酒,便开门见山对高凤山讲明来意。他说今天来拜望高老乡绅是有关抗日大计要请教。谁都知高老乡绅是本地乡绅之首,有关本地抗日大事自离不开高老乡绅的参与和支持。高凤山忙说县长高抬实不敢当。李云齐说刚和日本人打了一仗,虽说县城让他们占了,可也让他们伤亡不少。日本人占领县城不是最终目的,稍稍站稳脚便会向整个半岛扩展,这一带不久便将遭受日军的践踏。县里的抗日队伍已无退路,一边是海,一边是土匪占据的昆嵛山,刘罗锅子会倒向抗日还是倒向日本人难以预料,我将进山对他陈说利害,如能说服他归于抗日,以后的形势便十分有利,以昆嵛山有利地形与日军作战周旋,进则可攻退则可守。如果刘罗锅子不识大义,一意孤行,以后的局面便会十分艰难。为防此不测,县里要扩编一支抗日力量,规模视情况而定,多则可千人,少则可百人,这支队伍取名为胶东抗日救国军,队伍成立后大致会在你这高家疃一带驻扎整训,此处离昆嵛山仅数里之遥,又是东西之咽喉要道。队伍置于此地,与龙泉汤驻军队伍形成犄角之势,一可迎击日军进犯,二可牵制山上的土匪队伍。计划虽如此,但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归结起来无非是人力物力二者。日本人打到家门,奸淫烧杀,无恶不作,民众自是义愤填膺,但要拿起枪杆与敌人面对面厮杀,却难免人人自危;再就是财力,县政府已成流亡之态,支撑目前的局面已属拮据,难以再扩新军。事情可行而又无奈,堪为尴尬。今日登门拜访,实话实说,只望得到高老乡绅的大力鼎助。听到此,高凤山已有所悟,便道李县长是一县之长,是抗日英雄,众望所归,有什么事情需要凤山去做,只管吩咐是了,有道是国难当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所不辞。李云齐说我深知高老乡绅深明大义,品德高尚,我敬你一怀以表崇慕之心。李云齐仰脖一盅呷下,高凤山连说不敢当,也赶紧呷下一盅。李云齐抹抹嘴,意味深长地望着高凤山一笑,说道高老乡绅其实还没有猜到李某登门之意哩。高凤山茫然不语。李云齐说高老乡绅一定知道古时汉高祖刘邦拜将的故事,今日李某正是扮演高祖的角色。高凤山愕然,定定地望着李县长。李云齐又说今日我是拜将来了,拜的就是你高老乡绅。这时一旁的陈科长从背在身上的文件包里取出一卷纸页,递给高凤山。高凤山仍摸不着头脑,展开纸页来看,这一看只看得高凤山险些跳起脚跟。这原来是一张委任状,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任命高凤山担任胶东抗日救国军司令职务。当高凤山终于明白过来时,竟不由笑将起来,一笑再笑。最后敛住道,李县长可真会开凤山的玩笑,凤山虽一把年纪,却从未习过武,更未带兵打过仗,不过一土财主耳,哪能担当起抗日军司令之重任,这岂不是赶鸭子上架吗?李云齐笑道韩信也是个不会舞刀弄枪的人,也未曾带过兵,刘邦却单单要拜他。高凤山说凤山怎能与韩信韩大将军相比。李云齐说不比韩信且比比我吧,我先前只是个读书人,也未曾习过武带过兵,今日不也率队伍打日本鬼子吗?高凤山说:凤山自同样不能与李县长比。李云齐说:高老乡绅就不要过谦了,为官为长者,是旗帜,是号角,非德高望重者不能担当。李某虽与高老乡绅仅数面之识,然而高老乡绅在地方上的盛名威望早如雷贯耳,不是李某牵强,高老乡绅确是呼唤民众与日本鬼子较量的首领人物,值此国难当头之际,万望高老乡绅能举起这面旗帜。至于军事方面,李某自会选择合适人选辅佐。一席话李云齐说得情真意切,推心置腹,不见丝毫虚伪矫饰。高凤山听毕半晌无语,两眼怔怔地盯着手中那张白纸黑字红鉴的委任状。他觉得这一切真有些不可思议,连想都不想却从天上飘下个司令头衔来。自然他也深知这个头衔的分量,它系着他一家人的身家性命。李云齐见高凤山沉吟不语,知他的心有所打动,便不再鼓励,只说此举对高老乡绅自然是事关重大,须细细推敲琢磨,委任状可暂时带回,以做后议。高凤山点头称是。李云齐又敬了高凤山一盅酒,就起身告辞。当日便带陈、古二人进山去会土匪头刘罗锅子。
高金豹走投无路,只得按母亲的嘱咐投奔舅舅家,舅舅家在一个叫前夼的小山村,离高家岭只有四、五里路,母亲让邹路告诉他,在舅舅家暂且住些时日,待他爹,老爷子平息了心里的怒气再作计较。话虽这么说,可高金豹明白这仅是母亲的一厢情愿,父亲说出了与他断绝父子关系的话就决不肯轻易收回。事到如今,他心里盘算的倒不是以后能不能再当高家的少爷,而是惦念他新嫂子红豆的处境。那日他问邹路家里如今是怎样一番情景,邹路如实告诉他金虎执意悔亲,红豆整日要死要活。一急之下,他便说出那番让父母允许他取代哥哥与红豆成亲的话来。这话看起来是极其荒唐,但确是他心中的意愿。这一方面出自对红豆应承担的责任,另外也出自他对红豆的爱恋之情。那晚他凭着一副醉胆撞进红豆的新房,连红豆的模样也没看见。可他在抓起她的小手轻轻抚弄时,心里却泛出一股从未出现过的甜蜜。从那往后,尽管他置身狼狈逃窜中,可眼前总晃动着那个红衣红裤顶着红头盖的娇好身影。
在舅舅家的时光过得并不消停,他好像真的成了一个“歹人”,为众人所惧怕所远避,没有人愿和他说话,更没人与他亲近,为他提供一日三餐也是看在他母亲的份上,而并非出自情愿。高家少爷头一回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这日黄昏,困兽般的高金豹走出舅舅村,他的神情也像一头出洞的困兽激动而凶猛。他大步向自家村子走去。几日的卧薪尝胆令他学会思考事情,而思考的结果更加剧了对父亲的仇视。他觉得哥哥金虎虽卑懦而尚可原谅,他看重的是女人的清白,还没什么不应该,男人大致都这样,而父亲看重的只是自己的面子。为此而使他和红豆事情难以如愿。对父亲的仇恨像一股滚滚洪水将他冲向蛰居的巢穴,他要与父亲对抗,他要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时令已至谷雨,田野上吹拂着清凉宜人的山风。高金豹一边走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好像要将胸中的那团浊气全部呼出。夕阳已掉进昆嵛山后,晚霞初现时西天仍然十分明亮,只是山区的黄昏格外短暂,不待高金豹走出一半路程天空就变得昏暗。
高金豹走到自家村头天已完全黑下,他在一棵粗壮的柳树后隐身,向村子望去,街道两旁的农舍在夜色里连成一片,像两道黑驳驳的堤坝。正是各家各户烧饭的时辰,从一座座烟囱上冒出的火星子在半空中闪闪烁烁。这景象对高金豹并不新鲜,也确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今日的他却像来到一个陌生地方,以一个局外人眼光来窥视他的出生成长地。更奇怪的是在意识中他已经将自己视为“强人”。
夜渐渐深了,村子上空已完全不再有光线,也不再有声响。春天是个乏人的季节,无论是人还是牲口都睡过去了。“强人”高金豹在暗中冷笑一下,好像默念了一句该轮着老子啦。他从树后闪身出来,大摇大摆向村里走去,很快来到自家的连在一起的宅院外面。大门都紧闭着,他也实在不指望有一扇门敞开着等他进去。父亲已宣布与他断绝关系,这三座宅院里的一草一木都与他没有关系。他此时此刻只是一个强人,一个歹人,他要做的也是强人歹人的勾当。
他知道自己该怎样做。如果说上次他惹出了乱子是由于多喝了酒,那么今晚却恰恰相反,他十分清醒,也许是他二十一岁生命中间最清醒的时刻。他迂回到东宅的后面,见那扇后窗没有灯光,他又贴上耳朵听了听,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他心想是时候了,便转到宅院的一侧。那里有一堵人高的院墙,而在他面前却显得很高,高得不可逾越。高金豹再次冷笑一声,向后退去,一退再退,一切都在心中。当他不再退了,便忽地像一只真正的豹子向前一跃而起,攀上了墙头。高金豹自己都有些奇怪,自己怎么对强人的勾当是如此无师自通,整个越墙过程是那么从容利落,无声无息。他在墙头上稍一定神,然后身子一缩,像一团轻盈的棉絮飘下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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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嵛山犹如半岛一条隆起的脊骨,雄伟磅储,李云齐刚置身其中便被它的气势震撼,同时也领悟到这里确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无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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