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第102章


“金豹,别,别作孽啊,你……你可是高家的后哇……”高凤山嗓音沙哑。
“我不是你们高家的后,你早把我废黜了,你忘了?!”金豹愤懑道。
高凤山没忘,于是就无言可说了。
高金豹始终用愤恨的眼光盯着高凤山,他时而想吼时而想哭,激动使他的身子摇摇晃晃站不住。
“回去吧!”他朝他爹吆,“没啥要说啦!”
“祠堂不能毁,祖先不答应!”高凤山眼光越过儿子的身体投向远处白亮的天空。他似自语又似说给儿子金豹听。
“那不干我的事。”金豹说。
“毁了柯堂就是毁了高家几代人,狗日的金豹你懂吗!”高凤山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他瞪了金豹一眼。
“我懂,我懂才要这么干!”金豹恨恨地说。
高凤山就转身向河岸走去了。走了几步,又转回身,看看仍留在那里的金豹说:“要毁祠堂就先杀了我吧,否则不成。”说完就走上了河堤。
两岸又沉寂了一会,枪声便再次响起。
白日的战事散淡而简洁,后来金豹的雇佣兵终于越过了河,金豹以不断增加悬赏数额来激励这群乌合之众,再加上他们个个都练就一手好枪法,攻势十分猛烈。高凤山看河岸难以据守,再就是不忍心让自己的战士在这场无谓的争斗中无谓牺牲,于是便命令向村撤去,他想以村里的房屋为工事来与金豹的土匪兵对峙,然后期待转机。队伍刚刚进村,李云齐派来搬救兵的陈科长也赶到了,还没来得及与高凤山说话,高金豹的雇佣兵便将村子团团包围起来,想出也出不去了。
形势明朗而无奈。摆在司令高凤山和陈科长面前仅有两种选择,一是拼力与土匪兵一搏,突出去执行县长李云齐下达的救援任务,以救国军目前的实力,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但这样又等于将高金豹欲倾力摧毁的高家祠堂拱手留给他,让他不慌不忙地肆意践踏,这无异于将高凤山和高家一族人灵魂虐杀。剩下的另种选择便是与高金豹讲和,满足他除毁掉家庙之外的其他条件。高凤山心里清楚,如在高金豹遭绑匪伤害之前,只消应允他与红豆的亲事恩怨便会冰释,但现在事过境迁,红豆于他或者他于红豆均失去意义,想到此一阵颤栗袭上高凤山身。陈科长听了高凤山的话若有所思。他觉得事情也许不像高凤山所想的那么糟糕,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高家父子的仇隙起因于那个叫红豆的女子,那么高金豹对她定然是一往情深,她的话对他不会不起作用。陈科长建议高凤山和红豆谈谈,让她出面到村外去找金豹,让金豹提出讲和的条件。高凤山听了沉吟无语。他觉得红豆于出嫁之日便遭到不幸,高家已很对不住她。现在事情闹到这般天地再利用她出面周旋,于情于理都难通顺。陈科长知晓高凤山的畏难心理,只得以抗日大义劝说,他说现在抗日是有关每个中国人最高利益的大事。如常言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红豆女子亦不例外。何况眼下确实找不到与金豹说项的更合适的人选。只有说服红豆走一遭了。高凤山仍不语。陈科长显得有些急躁,说李县长他们正在危难之时,如得不到救援将全军覆没。高司令如觉得无法对儿媳开口,那就由我去说吧。高凤山摇摇头,说你一个陌生人,未见得她就肯听你的。陈科长说如果她听到是她娘家村被日本鬼子包围,她的爹妈即将遭到杀害,那她就不会不管。高凤山不解说咋能这样哄骗她呢。陈科长说只为我们抗日的最高目的。况且从宏观上讲,这么说也算不得哄骗,日本鬼子所到之处,奸淫烧杀无所不为,难道唯独会对她的家人例外?说不上什么时候她的爹妈就会真遭到不幸。高凤山闻言又呻吟起来,这时从村边传来的枪声已愈来愈急促。陈科长烦躁的站起身,对高凤山说为了抗日大计也望高司令当机立断才是。高凤山方点点头,心想陈科长也实是无计可施,自己也是同样,他说那由我去与她说吧。高凤山出门时又听陈科长叮嘱一句你可要按我的说法说啊。陈科长没听见高凤山的回应,因那时的激烈枪声将一切都淹没了。
8
包围自己出生的村庄,攻打养育自己的父亲,摧毁家族精神的圣地祠堂,集几乎所有忤逆不道于一身的高金豹完全被仇恨(这仇恨又实在是缘于爱)所激励,而将这场荒谬战事的实际含意完全忽视掉。也许他没想那么多,或者就根本不去想。他想的只是仇恨,一个完全绝望了的男人的复仇。这复仇给了他无限的快感,如同男人对于女人的冲动,这快感淹没在混沌一片的黑暗中。直到红豆的窈窕身姿在街口出现之前,这黑暗一直将他深深地覆盖而不见一丝光亮。
他包围了村子,突破口选择在村东,因村东的地形连不诸军事的他都觉得利于进攻,土匪中那个大个子头目对他十分卖力,只因暗地里他许诺了十亩地的佣金。许多事大个子为他出谋划策。初出茅庐的金豹竟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使用财富(尽管这财富实际上已不属于他),只靠指山卖磨便得到复仇的工具,这伎俩比他爹仰仗名声威望聚拢队伍毫不逊色。
这是一种地道的攻守型村战,土匪兵隐身于村后的树后,朝屋顶上救国军射击,子弹像是从树缝里七拐八拐出来钻进迎面的土墙或乌黑的房顶。尘土的房上空飞扬,这时救国军的人不急于还击,一俟土匪兵从树林里向村口冲来,房上救国军的人就向下射击和扔手榴弹,每个回台都有几个土匪兵趴在地上不再起来。从地形上说土匪兵占着劣势,可他们枪法好,房上救国军战士时有尸体滚下或滚下来成了尸体。树后的高金豹每见这种情景就怒不可遏地吆:听着,我和高凤山的“饥荒”不关你们的事,干嘛在这凑合白送命,撤吧,撤吧,你们不是要去打日本人吗?高金豹吼得义愤填膺又情真意切,因他知道这些人多是本地乡亲,有的他还认识,他的确不愿看见他们死在他面前,这使他有一种乱杀无辜的罪孽感。相反,土匪兵们的死他却不怎么在意。这大抵是他觉得这伙做恶已久的亡命之徒死了也是活该,何况他也是花了钱的,钱和命本来便有交易,于是心理上便获得了某种平衡。这场不伦不类的战事形成了高金豹不合常规的心态,可诧可叹。整个上午的战局进进退退,如同一局棋面中的无休止复盘,重复而单调。村民都藏匿了,有的逃出村子,有的钻了地窖,甚至连牲口也乖觉于危难之时,竖耳倾听,屏声顿息。空荡荡的村街像刚被一场大水冲刷过。
这时,村头上的人就看见从街里款款走来的红衣女子红豆。
犹如一道闪电,高金豹眼前和心头都被耀得一亮。
枪不再响了,被金豹摆手止住。
街口一下子静了,好像刚才这儿根本没打什么仗。
两边的人都认为这女子的出现不寻常。
高金豹从树林迎红豆走过去。以前他们总是相会在黑夜,现在突然来到太阳下,一时间,都觉得对方很陌生。难怪红豆一开口就问了句你——金豹吗?
我——金豹。金豹说。
红豆又望望,像验证,她信了,就又问你当了土匪啦?
金豹说我没有。
红豆说你带土匪打你爹。
金豹说他毁了我,还有你。我恨他。
红豆说这都是命。
金豹说又是命。
红豆说认命心才安。
金豹说我不认,他毁我,我毁他!
红豆叹口气。
金豹说我托人捎信叫你回娘家,你咋不回?
红豆说我等你。
金豹说等啥呢,我完了。
红豆说我等你。
金豹说红豆我完了。
红豆说你爹说只要不毁祠堂样样由着你。
金豹问他要你来说吗?
红豆点点头。
金豹说他混蛋!
红豆说你爹他要带兵去打小鼻子救县长。
金豹说我不管。
红豆说县长打小鼻子是为咱老百姓,要救他。
金豹说我不拦,他走,祠堂跟不走。
红豆说祠堂毁不得。你爹说除了毁祠堂样样都由你。
金豹问他真的这么说?
红豆说是真的。
金豹说:那要金虎留你做媳妇。
红豆说我不应,我嫁你。
金豹说我不应。
红豆说你绝情!
金豹说红豆你听我说,我活不久。
红豆惊:金豹你咋啦?
金豹说我废了,活着不如死了好。
红豆问是绝症吗?
金豹说是绝症。
红豆抽泣说金豹你命苦,我的命也苦,你死了我也没活路,我跟你一块走。
金豹说红豆别胡说,你留下,过年过节去祠堂给我烧炷香。
红豆问去祠堂?
金豹说去祠堂。
红豆问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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