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魃道》462、青花瓷下 七十九

    狐狸应该也觉察到了。
    当夜风将车里那阵咳嗽声传递进所有人耳朵里时, 我看到他衣袖下的手指微微一动。
    马车上的窗扇也动了动。
    窗内目光轻闪, 仿佛一道平静又暗动的水流:“你把如意带去哪儿了。”
    “燕玄家的千金,素和家二爷的新婚妻子,难道不是应该一直都在素和山庄里吗?”
    “碧先生, 时至今日,你我之间明人不说暗话, 可好?”
    “好。”
    渊源极深的两个人,揣着各自目的穿越时空而来, 终于在这个地方碰面, 彼此一来二去的对话,没料想就这么简单终止。
    窗纸一经捅破,就没必要继续打太极周旋下去, 狐狸回答得干脆, 又平和得仿佛下一秒他就会转身离去。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就好了。
    但他给了那个明确的回答后,却依旧站在原地, 微侧的脸上目光对着车窗里的视线:“你身子怎样了?”
    “还好。”窗内的回答细若游丝。
    “付出这样的代价值得么?”
    “你所做的一切又有没有问过自己值不值得。”
    “她不在我这儿。”
    “呵, 知道。所以我才问,你把她带去了哪儿。”
    “何必要走到这一步?”
    “哪一步。”
    “用未来的她换过去的她。”
    狐狸的问话让素和寅沉默了片刻,然后目不转睛看着狐狸,他微笑着道:“现在的,过去的, 未来的,哪一个不都是一样?之所以被你分得一清二楚,说白了, 你我不过是彼此彼此。无非是怀揣着各自目的各取所需,都是盼着一个柳暗花明,到我这儿,怎么就变得仿佛山穷水尽了?”
    素和寅的话音时断时续,清浅得辨别不出任何情绪。
    因此这样一番话,虽然简短,却叫人听来颇具备杀伤力。
    ‘哪一个不都是一样的。’
    所以,我算是什么?无非就是梵天珠漫长轮回中短短一瞬的插曲,所以才会被与她有过任何过往的任何一个人,轻易玩弄于股掌间,无需对我有任何情绪上的顾虑。
    即便身边这个跟狐狸一模一样的男人,亦是如此。
    因此在听完素和寅那句话后,他目光十分有意地朝我望过来,并将我下意识攥紧的拳头握进他掌心里。“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宝珠?”然后他轻得仿佛没有痕迹般问了我一句。
    这个‘我’指的必然不是他,而是‘墙’外始终背对着我的狐狸。
    我抿唇,摇了摇头,随后用相等音量的话回了他一句:“你没有答案。一个人根本不会知晓自己未来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我的话没有引燃碧落的任何一种情绪。
    这没关系,他此刻的任何情绪,都不会比‘墙’外面的形势更能扣紧我的心绪。
    就在素和寅将那句话慢慢说出口后,外面安静了很久。
    不知是否被素和寅的话问住了,狐狸始终一言不发,这让空气沉得有些压抑。
    忽然他低头轻笑了声:“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悟出了个什么道理来么?”
    “碧先生请说。”
    “无论是谁,无论试图做出怎样阻止或改变,历史始终是往前的。不会倒退,也没有重新洗牌一说。否则,你说我为什么要花上几百年的时间来等她,给她重塑金身?你以为自己搭上一条命逆了时间去将她弄到这儿来,真的能改变什么吗?若世上真有那么容易的失而复得,呵呵我傻么我要白白坐等几百年,嗯,甄官儿?”
    末尾三个字轻轻巧巧从狐狸口中说出的一瞬,马车内突然传出喀拉拉一阵轻响。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见状陆晚亭眉梢一挑,迅速回头往车身处做了个手势。
    似乎想阻止什么,但没来得及,随着碎裂声的蔓延,由内而外,那座通体以紫檀木雕琢的车身嘭地绽裂了开来。
    陆晚庭脸色微变,不知是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随着车身的分崩离析,而现身于旷野冷风中的那个人。
    素和寅的模样比我上一次见到时更为糟糕。
    人死之前会显死相,他此时的面容就是如此。那张曾经精美如画的脸,现在形同骷髅,没有血色,没有足够的脂肪去充盈皮与骨之间的空间,在披散着的浓厚长发下,单薄如纸,脆弱得仿佛不堪重负。
    因此原本深邃的眼眸里已找不见半点神采。
    神灭则精气灭,精气灭则人如灯灭。
    但他显然并不在乎这一点。
    他只是用这双死气沉沉的眼看着狐狸,斜靠着椅背,慵懒如一只蛰伏的兽。
    或许因为刚才狐狸的那番话,这双暗如浓墨的眼睛里倒也并非是完全空洞,最深处涌动着一些东西,那大概是他脸上唯一带着点儿生机的东西。
    由此,促使他摧毁了那道车厢。
    那道即便健康的人也无法轻易破坏的紫檀木车厢,坚硬如铁,却在须臾间因他的力量四分五裂。
    所以他着实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不是么?
    狐狸衣袖下缓缓收拢的手指,足已说明一切。
    即便面对孱弱得形同枯骨的素和寅,他仍没有半点胜算,更何况素和寅身边还有陆晚亭这条披着人皮的蛟龙。
    看明白这点,呼吸不知不觉中加快,我尽量克制着,仍止不住手心里渗出了汗。
    “阿落,让我出去。”终忍不住抬起头,我看向身旁那一脸瞧着好戏的碧落。
    “为什么。”他挑眉。
    “他伤太重,我不能让他孤军作战。”
    “你傻么?”他斜睨我一眼,似笑非笑:“况且我做不到。”
    “什么意思!”我一怒,随即却一惊:“你这是……要放任对么……”
    “放任什么?”他嘴角啜着抹意味深长。
    “放任未来的那个你送死……”
    “啧,你总算看出来了。”
    你疯了!
    这三个字我没能说出口,因为就在我咬着牙狠狠甩掉他搭在我肩上那只手时,突然间,仿佛觉察到了什么,素和寅那双始终注视在狐狸脸上的目光,径直朝我这儿扫了过来。
    突兀而犀利,似乎那一瞬间,他透过前方这道隐墙看到了我的存在。
    下意识匆促往后退时,碧落的手却重新落到了我肩上,迫使我一动不动继续往前看,看着素和原本死气沉沉那双眼微微透出道光来。
    那光是洞悉一切后的沉静:“你身后藏着什么,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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