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路》第187章


所以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把事实告诉李文,所以此时他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微微勾起的嘴角很好的掩饰了内心的痛楚,作为皇帝身边的太监,这一点他做得比一般人要好得多。
“赵总管和皇太后挽留你继续担任御林军统领,你为什么不留下?”李文的每一个动作都清晰的展示在李太监的眼睛里,内心的折磨也渐渐变得强烈,然而他现在的身份只是李闯无意中救下的一个人,姓氏的相同只是一种巧合,所以他不能动。
不能动,却可以问。这样虽然对事情本身没有任何的改变,却可以分担出他一部分的注意力。
李太监接着说道:“陛下虽然年幼,但聪明伶俐,更有一颗仁慈的心,又有明师指点,日后必然会成为一代明君,你如果留下必当会有一番作为,这其中的好处想必不需要我说太多,你一定能够明白。”
“我这么做自有我的原因。”
两座坟上的野草很快被清理干净,李文又在两座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而后站起身来平静地看着李太监:“赵总管已经答应你等到陛下登基之后,就将总管之职交给你,你为什么也要离开?”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我想能够天天看到你。”这句话在李太监的心里不停回荡,但他始终没有说出口,反而不露声色的笑了笑,而后答道:“我当然也有我的原因。”
随后,他紧了紧身上的背嚢,说道:“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到哪都可以,不过我岁数也不小了,经过这些年,我也累了,不想再到处乱跑,这次随你一起离开,就是想在恩人的家乡找个地方,养养花,钓钓鱼,终老一生。”
李文点头,将行囊重新背回到身上,说道:“你的想法很好。听我父亲说,家乡很美,有河有山,你到那一定会喜欢上那里,父亲跟我说过很多次。我们快走吧,不然天黑之前就赶不到渡口了。”
十年的时间虽不至于沧海桑田,至足矣让一个人的一生发生巨大的变化,而对于帝都的人来说,十年里最为显著的变化就是天香楼。
天香楼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以一种卑微的姿态面对着世人,尽管天香楼的菜依旧是那么的难吃,酒仍然是那么的糙,但生意却还是如住常那样的红火,因为这里便宜,便宜到无法想象的地步,连一个乞丐都可以拿着一个铜板在这里呆上一整天,对于大部分并不富裕的人来说,这个地方是个好去处。
所以从天香楼早上开门一直到夜晚来临时打烊的那一刻,都是人满为患,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空位都显得弥足珍贵,然而在二楼的一个角落里却有一张桌子,这张桌子上只坐着一个人。
一个人,四个酒杯。
柳大胖走进了天香楼,他穿过闹哄哄的人群走向了二楼,又径直走到了这张桌前,毫不犹豫的样子看起来他已经非常熟悉这个过程,在那个人没有任何的反应之前,直接坐在了他对面的凳子上。
店小二又极为利索的在柳大胖的面前放下一个酒杯。
“别的地方找不到你,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在这里。”柳大胖自顾自地倒满一杯酒,说道:“我说顾平,除了每天来这里喝这种以前你连闻都不闻的酒,你还能不能去干点别的。”
顾平摇头,说道:“不该死的死了,不该活的却活着,我一个废人只配呆在这里,能喝到这种酒已经是幸运,哪里还有那么多可挑剔的。”
顾平举起酒杯,摇对着柳大胖,又看了一眼左手边的满酒的酒杯,说道:“敬孟昶。”
一杯酒下肚,他将左手边酒杯里的酒倒掉,又满上,再一次举起酒杯,他对着柳大胖笑了笑,说道:“这杯酒敬丁宁。”
第三杯酒也出现在他的手里,他怀念似的轻叹一声,说道:“这杯酒是刘雨的。”
三杯酒下肚,顾平将空着的酒杯倒扣在桌子上,而后双手托腮看着窗外。
他每天只喝三杯酒,代表着他记挂的三个人,另外三个酒却依旧摆放着,里面透明的酒水随着细微的震动轻轻起伏着。
柳大胖也放下了酒杯,学着顾平的样子将酒杯倒扣在桌子上,他这么做并非是因为酒不好,只不过当主人已经没有了兴致时,他这个当客人的总不好自饮自酌。
“随我回皇宫。”看着顾平平静的脸,柳大胖忽然说道。
从窗外收回注意力,顾平的视线落在柳大胖的脸上,淡淡地说道:“这些年你们派出很多人跟我说过同样的话,但我认为我已经是个废人,留在皇宫里没有任何的用处,更何况你们又拿不出一个能让我回去的理由,所以他们都失败了。”
顾平苦涩地笑了笑,又接着说道:“这一次当然也是一样的情况,你想让我回去,至少要拿出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听到这句话,柳大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自信,他朝着顾平得意一笑之后,正色说道:“下月初五,孟家小子就年满十岁,到时候会举行他的登基大典,登基大典结束之后,就会册立顾兰为后。顾兰是你的女儿,如果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你这个当父亲的居然不在场,那也太不像话了。”
柳大胖面含笑容,看着顾平:“不知道这个理由能不能说服你?”
顾平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愕,继而变成了苦笑,他端起左手边的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恶狠狠地说道:“想不到你死了,还要占我一个大便宜。”
猎鹿园。
小叫化牵着十岁的孟凡走在一条显得杂乱的路上。
世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也就有了路,猎鹿园里本身也没有路,但在十年前却有人在这里强行地开出一条路来,而这一条用上万人的生命和鲜血铺就的路,纵使岁月亦不忍在上面留下太多的痕迹。
十年已经过去,血液早已经蒸发,曾经让人无法呼吸的血腥味也随风消散,但这条路却依旧存在着,走过这条路的人很大一部分都已经死去,但他们的灵魂却依旧在猎鹿园中飘荡。
猎鹿园里没有坟,因为猎鹿园本身就成了一座坟。
两个人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了猎鹿园的最深处,那里本是猎鹿园最高的地方,有一座几十米高的小山在那里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但经过十年前的那一天之后,小山就从此消失了,而如今与其它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当没了高度之后,任何地方看起来都差不多。
两个人站在一个浅坑前,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在另外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赵构和关二站在一棵树下,两双手轻轻抚摸着露出地面的树根、树干和垂落下来的树叶。
“十年前种下的树,到如今也长得这么大了,我怎么觉得这棵树比其它树长得要快得多。”赵构靠在树上,看着关二问道:“你说这里面有没有他们的功劳?”
关二手扶着树干,左脚轻轻地点了点地面,说道:“那肯定是有的,他们不就在下面么。”
“那你说这里面谁的功劳大一些?”赵构又问。
关二认真的想了想,而后回答:“我想可能是花错吧,他比瞎子高,也比瞎子壮,身上的肉比瞎子要多得多,这样说起来,花错的功劳比瞎子我大很多。”
赵构被关二的话逗乐了,他轻轻了笑了笑,只是他已经很老了,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让他做额外的事情,所以笑容刚一出现就已经消失,而后他低声地说道:“如果他们两个听到我们的话,会不会从下面爬上来。”
关二的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他抬头看着被树木遮蔽的天空,轻声叹道:“如果真有这可能的话,我宁愿在这里天天说。”
风过竹林响,一阵微风将小叫化的思绪从遥远的青城后山拉了回来,她再一次看了一眼那个浅坑,轻声说道:“我们走吧。”
这几年来每隔一段时间,两个人都会到这里来看一眼,对于小叫化来说,这是一份祭奠,那浅浅的坑容纳了她所有的感情,而对于小小的孟凡来说,这个浅坑里有着他从来没有感受过了温暖,每一次当听到小叫化的话时,他都会乖乖的跟着她离开,这几年来从来都没有变过,哪怕他有再多的不舍,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动。
“母亲,我想知道,父亲当年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小叫化蹲下身,温柔的抱住他:“为了我们能够好好的活着,为了那些死去的人死得有价值,他只能选择这一种办法。”
两个人的身影终究还是从猎鹿园里消失,留下几滴泪,几丝流连,然而在他们没有注意的浅坑的底部,却有一朵小白花从杂草之中慢慢地探出了头。
花,只有两瓣。
【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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