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螺障》第6章


我问她:“你是尹志平的女人吗?”她点了点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剪刀向我刺来的时候,我的目光盯着她敞开的胸襟,那里盛载着沉甸甸的份量。
剪刀没刺到我,她被卫士架住,蹬着两条腿,口中尤自骂个不休。这个被悬起来的肉体,引起了我极大的好奇,每当我走近一步,她就奋力地向我踢腿,也不知她的腰部蕴含有多大动力。
她折腾了半天,累得脸色通红,两条蜷起的腿终于放下。我吩咐卫士:“把她架到水塘,淹死。”她给扔了进去后,尹志平果然出现,跳入了水塘中营救,但他扑腾了许久也没能将女人救起。我下令:“把两人都捞上来吧。”
那个女人被捞上来已经死了。尹志平摇晃她几下,却咿呀地醒来。尹志平解释,北方山区女子放羊时总爱唱歌,北方的歌曲慷慨激昂,她已练得气息很长。
我大感惊讶,问:“能唱一个吗?”她唱了起来,果然每句的尾音都拖得长长。淹死一个南方女子的时间,淹不死一个北方女子,这是我今天得到的教训。
我:“好了,再淹死她一次。”尹志平道:“只要不淹死她,我就帮你打败六十万水军。”他一副高人风范,引得那刚缓过来气来的女人眼神闪亮。
尹志平取来医书《黄帝内经》,上面记载了瘟疫之神——螟。它极其微小,每当有地震发生,才跑出地面,钻入跳蚤体内大量繁殖,折磨得跳蚤疯狂叮人。
据我所知,七百里外刚有过一次地震。我:“跳蚤太难捉了。”尹志平悠然道:“只要找到被跳蚤叮过的老鼠就行了。”我:“多谢。”
无数小箱子,随水漂到了明王的船营,里面是我军从七百里外捉的老鼠。几天后,江面上开始漂出尸体。明王船营上挂起了雪白的丧幡,据此推测,已经有高级将领瘟疫而死。再有两个月,他们就将全部死光。将领们都来劝我开战,惧强欺弱是每一个人的本性,我说:“打吧。”
当我军黑压压地冲上敌船,我疲倦地睡着。醒来时候,明王已被五花大绑地扔在我面前。我踢了踢他,说:“不能把你小块地劈死,但可以把你整块地烧死。”
把他绑到木柴堆上,点火后,明王化作一缕青烟,飘飘忽忽升上高空。我问刘伯温:“这怎么回事?”刘伯温喃喃道:“防住了‘一哄而散’,想不到他还会‘逃之夭夭’。”
尹志平走来说:“啐他。”我号令众人一起向上啐唾沫,青烟状的明王就掉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我赞叹尹志平法力无边,他谦虚地说:“哪里哪里。一哄而散与逃之夭夭,是文人自古相传的两项保命绝技,但文人脸皮薄,一用口水啐他,就乖乖就范。”
当明王再一次被扔到我脚边,我想出了对付他的办法。明王被一小片一小片地剁碎,投进鱼缸里,鱼缸里有着水草、石块,他散碎的肉体无法再次聚集。我敲了敲鱼缸,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呀?”散碎的明王说:“世外桃源。”他一片片碎肉热带鱼般欢快游动。
刘伯温恍然大悟:“对付文人,弄不死他,就给他个世外桃源。”此时我看到湖水中游过一只鳄鱼,我曾经失魂落魄地喊它“儿子”,它高扬着头颅离我而去,我感到胸口一空,仿佛心脏被挖走了一块。
胜利后,我给尹志平盖了官邸,然而不久南京城中瘟疫蔓延。我带了三百刀斧手砸开了他家,面空无一人,于是我下令:“把地板凿开!”
他果然有这个习惯,又给自己建了座密室。密室中空气恶劣,他躺在那个北方女子的腿上,已然死去。他竟然也中了瘟疫。
我让人将那女子从地下室架出,她的面颊上已出现了一小块红斑。我请来南京城中的名医,他们都掩着口鼻一步跳开。她将不可避免地死去,临终前要求我将她与尹志平的尸体合葬。
我对她说,尹志平的尸体已被运到城外焚烧,她说:“那就也烧了我吧。”我考虑了一下,说:“要一块烧,你得告诉我,你和尹志平的故事。”
她是个山中的放羊姑娘,早早地嫁了人,娶她的是一个脚骨粗大的五十岁男人,每晚强制性作爱。她在野外被道士玷污,对此她并不反感,当她发现道士匀称的裸体,心中还有一丝庆幸。此后,每当她放羊,道士都会从草丛中跳出。
尹志平和牧羊女的恋情旷日持久,教徒们再也找不回自己的领袖。而她的丈夫听到传闻,砍了尹志平两刀。夺过钢刀,尹志平将她丈夫的右臂砍下。尹志平说杀人是一种解脱的感觉,但他的左眼皮在搏斗时擦伤,中了诅咒般一直无法愈合,破了他一代高人的庄严相貌。
听完牧羊女的讲述,我说:“我能抱你一下吗?保证把你和尹志平一块烧掉。”她点了点头,当我刚碰触到她的衣衫,她头一歪,倒在我怀里断绝了呼吸。
她和尹志平的尸体燃烧后,升起了两缕青烟,青烟中依稀有他俩的幻影,一个将士惊叫:“逃之夭夭!”就要号召士兵向空中啐唾,我制止了他们,说:“让他俩走吧。”
两股青烟融合在一起,向着瑰丽的朝霞飘去。
〔四、〕
南京城中已有七千人死于瘟疫,一天我的脸上出现了红斑。我终将无儿无女地死去,在这世上不留一点痕迹,犹如一道青烟。
这个想法令我极度感伤,拖着病体去了走廊,在一大帮擦窗棱的女孩中认出了那个和我好过一次的,说:“喂,你说应该可以,到底行不行?”
她面有难色,过了半晌说:“好像有点——想吃酸的。”这是怀孕的征兆,我大喜:“快说,想吃什么酸的?我都给你买。”她一下从窗台上蹦了下来,含羞地说:“听说樱桃是酸的,没吃过。”我大叫:“买!”
后来,她的同伴给她提了许多建议,她们得到了各种各样的水果。我很奇怪地问侍卫:“这些水果都是酸的吗?”侍卫回答:“没熟的水果,基本都是酸的。”
我赶到窗台下,她正一边擦窗棱一边吃杏子,她将杏子捏得软了再吃,仍然酸得五官变形。我说:“你想吃水果,不用说酸的,我也会给你买。”她紧张地说:“不不,我就想吃酸的。”
我自讨没趣地掉头就走,吩咐侍卫:“把这伙骗我水果的女孩都斩了。”
走廊里立刻响起惊叫,女孩们痛哭流涕地向我求饶,我正色地说:“给你们买多少水果都可以,但不要骗我。”她们发誓永不骗我,我心情很好,吩咐侍卫:“再给她们买一车水果。”
侍卫欲言又止,我训斥道:“这帮女孩多可爱呀,给她们买车水果不应该吗?”侍卫:“可以进一句忠言吗?”我:“说!”侍卫:“我觉得您有点小题大作。”我吩咐其他侍卫:“把这人给我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他懂什么,我已是个将死的人了,在不多的日子里,所有的事都要小题大作。我对那帮女孩说:“你们谁能生小孩?”她们回答:“都能。”音质银玲一般,听得我心旷神怡。但我已活不到孩子降生的一天,不由得又一阵心酸。
此时府门外传来禀告,说捉住了一个冒充我儿子的人。我大叫:“快带进来!”带进来的人,一见我就喊:“爹呀,他们欺负我!”我慌忙道:“谁敢欺负你?”
他的相貌和我差距很大,我费神地思考应该是哪一位姑娘所生。不知不觉,我经历了多位姑娘,但她们都匆匆地逝去——难道是忠都秀,在她随白朴归家的路上所生?
我谨慎地问:“你妈是谁?”他哭得瘫倒在地,叫道:“爹,我是鳄鱼呀!”说完便晕了过去。
战士们禀告,因为我曾在水边严重失态,对着条鳄鱼大喊:“儿呀!”此事尽人皆知,这人说他是鳄鱼变的,以我儿子的名义四处行骗。我叫人将他从地上掀起,见他果然下腭骨很长,有鳄鱼的三分面相。
我长叹一声,说:“这个儿子我认了。”众人皆惊,我吩咐左右将那个挨了二十大板的侍卫抬进来,将此事对他说了一遍,问他:“能不能再进一句忠言?”他忍着剧痛,说:“我觉得您的作法是英明的。”我吩咐左右:“把他拖出去再打二十大板。”
不管怎样,我终于有儿子了!
由于被捉时受了惊吓,他一直高烧不退。我请了多位名医,均治疗无效。我大怒:“你们治牧羊女时就这样,这可是我唯一的儿子。”他们解释:“两者有差别。牧羊女的病是根本治不好的,而他的病算不上什么病,可治了就是不好。”
一日接到禀告,有个医生来到南京,拿着“专治疑难杂症”的布幡在城中转悠。我说:“快请!”他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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