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第32章


幼时的释迦玉时常在想,为何这世间从未有过佛祖口中的安乐,为何自己要活下去。
彻海当年诱/奸玉太妃,除却功法所需外,打的便是要俗世女子为自己生一个子嗣的主意。他所修炼的那些个奇诡功法、炼制的毒丹秘药,须得有人替他先做尝试才行,而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子无疑是最适宜的人选。
于是释迦玉从襁褓时起,便不得不作为人靶生生忍受着来自于亲父的各类残忍试炼,有时喂他服下多枚毒性相克的药丸,将他封入黑坛中以身饲虫,事后根据那些虫蛇的死活来判断药力;长大一些后便要他筑基练功,强行打通他的经脉来试探那些妖法反噬几何,更是封了他大半的五感,从不教他说话识字,以至于尚且懵懂的他虽然痛苦,却从不知如何呼救。
彻海并不来折磨自己的时候,他便呆呆地坐在菩提树下看小沙弥们玩耍,混沌的视野虽不清晰,却也勉强能够感知他们的烂漫与无忧,心中隐隐觉得羡慕,尚且稚嫩的头脑却根本思索不出自己与他们有异的缘由。
然后他看到那人朝自己走来,端的是世间最为魅惑倜傥的身姿,极尽风情的眉眼,右耳一枚闪进他眼底的幽光金环,似佛非佛,似妖非妖。
那人像是方才从山下回来,身上还带着些凉凉的酒气,心情颇为愉悦的样子,在他身旁悠然坐下,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些正在掷沙包的小沙弥,问道:“为何不去与他们一起顽?”
他听罢似懂非懂,下意识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彻莲一愣,看着这小童双目无神的呆傻模样,心中说不出是遗憾还是怜悯,抬手摸了摸他幼滑的脸颊,轻声叹道:“竟是个哑儿。”
温凉的指腹带来的触感很是舒适,他微眯起眼睛,不由得想要与这只手的主人更加亲近,便蹭了蹭他的掌心,将自己幼小的身子偎进他怀里,满足地打起了盹儿。
彻莲迟疑了一下,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这个小小的孩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倒也并不抗拒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他摸了摸这孩子柔软的头发,忽然发觉他衣领间似乎有不少相叠的旧伤,看得出是遭到重创后又被治愈的痕迹。
他微蹙起眉,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彼时他毕竟与彻海兄弟情深,又对师弟的佛心禅性深信不疑,根本想象不出这些伤竟是彻海所为,只当是这痴儿平日里玩闹时不知轻重,自己磕绊的皮外伤。
因他今日心情尚好,便也难得耐心地任这孩子枕在他膝上,从夕阳西斜一直睡到了月上梢头。露水渐凉时他才从冥思中醒来,将怀里睡得昏沉的孩子唤起,道:“夜里寒凉,还是回屋去睡吧。”
那孩子却只揉了揉眼睛,惺忪地望他一眼后,忽然将目光投到了远处的夜幕中。
彻莲看到他漆黑的眼底映出点点灯火,便也回头朝那天边璀璨的夜色看去,只见万千燃着的天灯正从山下小镇悠悠升起,漂浮在月朗星稀的天河中,灼灼若梦。
他知道这孩子或许从未见过这般景色,便道:“那是祈天灯。今夜山下似乎正有庙会,有不少小孩子喜欢的吃食耍货,你想去逛逛么?”
孩子恍惚地点点头,思索了一会儿后,又摇摇头。彻莲当然不知道他心中在顾忌些什么,很是自然地起身将他抱起,朝那些天灯的方向指了指,笑道:“那我们便去镇上放两盏天灯,如何?”
猝不及防陷入一个陌生却温暖的怀抱,虽然牵扯到了他腰间还未愈合的新伤,却轻柔得不可思议。他看着彻莲那映在灯火中的温柔侧脸,忽然便流下泪来。
这世间第一次有人抱他,小心翼翼的带着新奇与试探,没有他想象中的伤害和怒叱,轻而易举地探进了他的心底。
于是那日七夕,彻莲抱着他下山去放天灯,还给他买了甜糕巧果、花鼓鞠球,他也生平头一回露出了笑容,像个真正的稚龄小童一般窝在长者怀里撒娇,就这么将这不算深重的好意铭记了一生,即便日后彻莲早已不再记得。
虽然那晚回去后彻海又以找不到他为由毒打了他一顿,自那之后的折磨也愈发变本加厉起来,可释迦玉却莫名觉得不再难熬,每每趁彻海不在时跑到禅寮去找彻莲,缠着那人教自己弹琴识字,日子便也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只是后来彻海还是发现了。
彼时释迦玉束了发,已从总角小童变为稚嫩的少年模样,心中便有了些对那人的迤逦情思,彻莲有事不能见他时便窝在自己的漆黑小屋内写写画画,画便是各种水墨莲花,写便是《涉江采芙蓉》,彻莲第一首教予他的汉诗。
他自认将这些笔法稚拙的字画掩藏得很好,不想日后还是败露了自己的心思,被彻海发现了一首还未送到彻莲手上的情诗。
那日彻海将滚烫的盐水泼在他新长出嫩肉的伤口,他躺在地上气息奄奄,口中却不停哭嚷着:
“……我当真喜欢他!”
彻海闻言更是暴怒,打穿了他的锁骨和脚踝,自此将他囚禁起来,再也不准他踏出这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半步。自这时起直至多年后岫宁山初秋,他都未曾再见过彻莲一眼。
也是那之后不久,释迦玉少年身躯已逾成熟,彻海也开始修炼夺相密法,意外发现若采补之人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子,竟会比寻常习武者精进数倍,便欣然开始了乱/伦之孽,迫他在初经人事的年纪与亲父苟合,作为最卑贱的炉鼎活着。
同样是整整十年。
这十年间释迦玉也曾想过一死了之,恨彻海,恨将自己送到菩风寺来的老宫女,也恨起了彻莲。
原本粘在身旁的孩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菩风寺中,彻莲却丝毫不以为意,只在多日后才偶然问了彻海一句,得知那孩子已被父母接走后便不疑有他,好似自己真的于他无关紧要一般。
起初释迦玉还盼望着有朝一日彻莲能察觉出端倪,将自己从这间不见天日的黑屋中救走,久而久之却也绝了这个念想。多年来的雪压霜欺使得他体质特殊,自有一番毒素沉积出的不俗修为;慢慢摸索出门道后,他便也在与彻海交/合时不动声色地修炼,终是在彻海即将突破第七层之时夺取了他的全部修为,又震碎束缚着自己的锁链,带着两卷夺相书连夜逃出了菩风寺。
从此释迦玉便浪迹天涯,一番蹉跎度日后也终是看破红尘,到不为人知的一方小刹岫宁寺出了家。
藏在深山中香火寥寥的岫宁寺原本只有一些垂暮老僧,多年来再无新弟子入门,只待守着落满青尘的世尊像安然归去;释迦玉到来后却传授了夺相密法与他们,道是破了戒便可如他一般永世长生。
多年后,不愿犯下俗罪的老僧寿终正寝,勘悟过来决定追随释迦玉的众僧却早已重回貌美年华。释迦玉生怕那老魔头还会来寻自己,每日精进武学不在话下,更令众僧各自收徒教养,以壮岫宁山声势,终是使得岫宁寺名声大振,成了一方传奇妖刹。
岫宁寺众僧修炼时多为相互提点,极少有出外寻那江湖莽客的人,而释迦玉更因早已突破第七层,从未再真正与谁水乳交融过;心底也隐隐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再遇彻莲,与自己真正相爱之人共赴巫山。
他知道彻海对彻莲始终心怀狠意,却并未在自己大成之后去往菩风寺搭救,而是耐心地等待着他落难之时,再以上位者的姿态予他救赎。
于是数年过后,在初秋岫宁寺的烂漫枫花中,他果然等来了那满身泥泞的蹒跚老僧,匍匐在他脚下乞求他救自己一命,助自己向那魔头复仇。
他轻易得了他的身,却从未得过他的心。
于是上辈子只能狼狈而逃,在越家山中孑然相思二十载,写了封年少时未能交给他的情信,画了幅墨莲,然后念起往生轮回咒,将自己送往再无纠杂情思的一生。
可惜前世今生,却也不过南柯一梦,他还是那个释迦玉,喜欢的也还是那个彻莲。
释迦玉道:“大美人,我真心爱慕过你。”
释迦玉又道:“两世执念,如今才算真正看破;须得承认你我有缘无分,但凡往昔种种纠葛,便也到此为止吧。”
不同于百炼炉幻境中带着哭音质问自己的少年,眼前之人集全了两世记忆,言语间已是真正的从容淡然。彻莲始终注视着他眉眼,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喉口,有些干裂的唇微微张着,却没能吐出半个字来。
释迦玉走到蜷缩在地上的彻海身边,垂眸道:“他曾伤我辱我,却只因是我生父,世尊便不许我背上那弑父之名;在岫宁山中?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