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第35章


他极早便心仪释迦玉,且又与心存顾虑而始终不肯道明情意的师父不同,多年花街柳巷生涯使得他对这般心潮极为敏感,一早便向释迦玉吐明了一切,可释迦玉却只是在愣怔过后,便苦笑着拒绝了他。
虽然他心知自己断然配不上这等谪仙般的人物,却还是止不住地黯然。“师父莫不是嫌我身躯不洁,无法与您比肩而立?”彼时他如是问道。
“这是哪里的话。”释迦玉打断他的臆想,颇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天下无人能决定自己的出身,只要心属明净,何来不洁之说?怪只怪我情窍开得太早,年少时便已有了钟情一生的人,与梵儿相遇得太迟罢了。”
空梵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师父莫不是钟情于师兄?”
只听得咣当一声,脚下趔趄的释迦玉满脸通红地站起身来捂住他的嘴巴,朝那不远处正在钟楼前与弟子们讲授的彻莲看了一眼,忙比了一个嘘声。
空梵便明白过来,那双与彻莲极为相似的凤眼眨了又眨,终是回归了平静。
在他心中,世间能般配得上师父的人根本凤毛麟角;只是倘若那人是师兄,他虽心有不甘,却亦无甚话说。
于是也只好勉强敛下这分绮思,仍是做那最规矩的弟子,也在师父的授意下替他守住了这个秘密,每每看着他与彻莲柔情似水,间或横眉冷对;更因被当作了唯一知晓师父秘密的人,时不时便会被释迦玉唤到身边来吐上一番苦水,似乎对师兄怨怼至极。
“方才我在梵儿房门口撞见他,他问我这么晚了是要上哪儿去,我便冷哼着道今夜来与梵儿双修,你猜怎么着?”
空梵摇摇头,释迦玉便接着道:“他竟回道:如此甚好,这几日正有些诗书要读,师父不妨多与师弟亲近几日,我也好图个清净。”
释迦玉气得哇哇乱叫,说罢便跳上榻埋头在松软的枕头里,滚了几个来回后忿忿道:
“臭和尚!死秃驴!我说要与其他人云雨,你却也不以为意?想要图清净是么,那我就如你所愿!”
空梵听得哑口无言,很想道一句其实师父您也是臭和尚死秃驴……
然而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知道师父这不为人知的小孩子脾性只会显露给自己,便就多了几分纵容。听到那赌气般的后半句时,他心中不可遏制地漾起一丝涟漪,将那隐约含了一丝期冀的目光挪向释迦玉,却发觉他早就趴在自己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于是也只能叹一声气,转身从柜中拿出一席铺盖,在那只容得下一人的床榻边打起地铺睡了。
这之后日子一如往昔,释迦玉与彻莲的相处始终不浓不淡,空梵看在眼里,心底也隐隐替师父着急;可惜师父不准他与彻莲提起,身为旁人的他亦说不得什么。
身为爱慕着释迦玉的同门弟子,他对彻莲的感情算不得嫉恨,却也绝对称不上友好。每当释迦玉到邻州游讲回来,与寺中众僧分发手信礼品时,空梵总会有意无意地与彻莲争抢原属于他的一份,几回之后那人便也察觉到了师弟对自己的不待见,却也懒得去思索这其中缘由。
空梵知道师父把最好的都给了师兄,却仍想要一份专属于他的信物,而释迦玉也轻易满足了他这个愿望。
他花了足足一年的功夫为空梵筛选打磨了一串琥珀念珠,在药泉里泡过又亲自封上法印,称得上是件花哨的珍品。那日空梵从师父手中接过这串念珠,双手合拢摩挲片刻,也终是露出了笑容。
可他却知道释迦玉赠与师兄的那一串舍利子,其实是用他自己的牙精炼而成的。
孰重孰轻,到底还是一目了然。
但他真的已经知足。
深藏在山中的古刹始终幽静而祥和,几千个日升日落悄然过去,师父终究没能与师兄成为惹人艳羡的神仙眷侣,还在某一日收拾起行囊,将岫宁寺中事务全权移交给自己,就这么孑然下了山,说是厌倦了僧侣生涯,到人间再访红尘去了。
此后数十年,师兄未能再从睡梦中醒来。
起初空梵还尚记得师父的嘱咐,并不主动下山去寻他,只镇守着岫宁寺待师兄醒来,久而久之却也意识到了某种可能;这些年来他在寺中潜心研学卜卦,终是在某一日算出了师父转世的生辰八字,便下山去一路问寻,跟随着罗盘的指引朝江州赶去。
踏入城门时,他便听闻江州首富之子越鸣溪离奇染上怪病,越家庄正出重金四处寻找江湖名医,低头看了一眼罗盘所示的方向,心里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揭了榜,上了越家山去看那个病重的孩子,果然一眼便看出了他就是师父的转世。彼时越鸣溪虽只有七岁,已然早智似妖,允文允武不在话下,却是时常嚷嚷着一些教年轻的越氏夫妇听不明白的话语,整日在庄中哭闹不休,空梵赶来时更是已经高烧多日,奄奄一息。
空梵将冰凉的掌心贴在他的额头上,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喂了一碗药汤,又为他按摩针灸,眼看着他自昏沉的睡梦中翻了个身,口中喃喃念着:莲儿。
转世轮回的头七年,师父翻来覆去只念着这一个名字,哭闹着要他的莲儿。
他心中巨震,说不出是动容还是怅然,最终也只能默默地为这个只有七岁的小少爷调理好身体,设法将这不知何故带到第二世来的记忆全部抹除,便悄然离去。
不得不说他实是窃喜的;上一世师父过早地邂逅了师兄,便以此为由不肯再接受自己的心意,可这一世,他却实打实地先师兄一步与这人相遇。
只消暂且在岫宁寺中耐心等待,待到十年后越鸣溪长大成人,他就下山来与他再续前缘。
……
哪知却还是迟了一步。
到最后,还是看着师兄解开心结,脱去僧衣撕了度牒,在这繁花似锦的明媚春日提一把铁剑,骑上骏马追逐那人而去。
空梵在绿荫下幽深的禅房静坐到傍晚,将师兄的旧物一一收好,把那卷得来不易的夺相书送去藏经阁谨慎锁起,然后唤来自己座下两个弟子,将寺中事务暂且移交给他们,便轻声与他们道别。
道觉与道静面面相觑,不解地问道:“师父,您可是要下山去?”
空梵笑道:“正是。或许回来,或许不再回来;且看日后缘分吧。”
说着便攥起那串被他视若珍宝的琥珀念珠,戴起斗笠踏上了蔓蔓山路。他回头望了一眼月光下妖丽而皎洁的岫宁寺,拂一拂衣摆间沾染的晶莹露水,跟随着罗盘的指引朝山下未知的方向走去。
人间尚且繁华,他仍想去看看。
禅寺
……
彻莲一路策马扬鞭赶到越家庄时,红霞满天的江州城已隐约燃起了点点灯火,山中气候十分清凉,寂静的林间小道只听得见细碎的马蹄声。
越天河外出访友尚没有归家,颇有些冷清的越家庄只余下越夫人心事重重地坐在房中读书,听到纯溪上人再度登门的消息时吓得一个激灵,忙丢下手中的诗本迎了出去。
多日未见,眼前这位也曾称得上风云人物的艳僧彻莲竟已变了副模样,僧衣佛珠倏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是一身劲装和斗笠下的垂肩长发,耳边金环虽仍熠熠生辉,却早已是切切实实的俗世美人。
越夫人心下惊异,正在犹豫不知该以何种礼节来问候时,彻莲却直截了当道明了自己的来意,这般抬脚便要去寻越鸣溪。
她见状忙追上去道:“鸣儿现在并不在家中,不知上人寻他是为何事?”
彻莲闻言停住脚步,没有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解释给越夫人的打算,只是蹙起眉道:“他去了何处?”
越夫人迟疑了一下,看到彻莲的这身打扮,又想起鸣儿前些日子那茶饭不思的模样,心下已是隐约猜到了几分,敛起裙裾来沉默半晌,忽然道:
“且恕妾身唐突……鸣儿是不是忆起了那些前尘旧事?”
彻莲神色一滞,颇为不可思议地朝她看了过来。
他先前以为越氏夫妇定然不会知晓释迦玉轮回一事,可现下看来,即便越鸣溪十余年来举止全然似个俗世小少爷,却还是未能瞒过这一世的亲母。
见彻莲如是反应,越夫人便明白过来,兀自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追问些什么,只是指向了北方已经融入到凉薄夜色之中的山头,道:“他在家中独自坐了几日,道是要去晋北地方云游散心;现在虽不知身在何处,上人且向北方寻去,总归是对的。”
彻莲见越夫人不似在扯谎,便不由得微蹙起眉,直觉有些头疼。晋北地方之大,天晓得越鸣溪会跑到哪里顽;他沉吟良久,忽然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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