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第49章


“鸣儿。”
少年闻言摘了嘴边的狼尾草,目光越过层层枝叶朝他看来,很是惊奇地道:
“老人家,你是在叫我?”
舍利
越鸣溪从树上跳下来,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无我大师身旁这一陌生的老僧。
方从一场冗长而疲惫的梦境中醒来,他的脑袋还有些混沌的疼,不晓得睡下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如何从幽篁山那学道弟子的窝棚睡到了晋北的和尚院来;只道不久前刚刚和施掌门吵了一架,对方一气之下要将他逐出师门,正气鼓鼓地收拾了行囊打算睡过一觉便下山回家,哪知醒来便已是身在这一古朴的佛刹中。
有个自称无我大师的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告诉他,自己是修炼了一种劳什子奇怪的功法,突破第八层之后就将这之前的种种忘却了,又教他不必惊慌,只先在这里安生修养便是。
而越少庄主其实一点也不惊慌。他入睡之前还在忧愁地想着今后的打算,毕竟被逐出师门这种事实在不太光彩,反正回去了也是被爹责骂,不若先和这一群和尚好生待着,自己也趁这些时日思量一下,看看日后究竟是回去听老夫子讲书好,还是干脆卷起铺盖去金陵经商。
因而越鸣溪十分心安理得地在这入暮岭上住了下来,尽管也没过几日,心下却很是快活。他年少聪颖,人也能说会道,很快便和这西禅院的一众年轻比丘混熟了去,都道他是还未剃度的俗家弟子,自也对他关照无比;因此他见了这陌生的老僧,只道是别处禅院前来招呼他这个后辈的。
虽然鸣儿这个称呼未免太过亲昵,不过平日里爹娘长辈都是这么唤他的,所以尽管有些疑惑,却也并未觉得十分突兀。
然而不知为何,明明他已拿出了平时的热忱和乖巧来应话,可眼前的老僧却恍若雷劈般僵在了原地,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抖,眼里也似有不可置信,久久地凝望他过后,却是未能吐出半个字来。
他觉得奇怪,便又把目光投向这些日来一直为他调养的无我大师。无我大师踌躇良久,开口道:“鸣溪,这位是……”
“贫僧是这三宝禅寺中的西堂和尚,之前在外云游多日,听闻施主暂居在这西禅院调息养伤,故来此看上一看。”
彻莲平静地开了口,打断了无我大师欲脱口而出的真相,当真谨慎恭谦地朝他立手行了一礼。越鸣溪不疑有他,忙也抱了抱拳道:
“原来是西堂长老,幸会幸会;晚辈越家庄越鸣溪,这几日因故在贵刹多有叨扰,各位师父皆是对我关怀有加,承蒙长老亲自前来探望,鸣溪不胜感激。”
听到眼前的少年真挚却疏离的客套话时,彻莲已再感不到周身流淌的剧痛,只回复一副善僧之貌朝他微微颔首,又与他不咸不淡地话上两句,便眼看他寻了个借口离开,上后山的松林闲逛去了。
无我大师始终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长眉下的眼眸似有不忍。
“……大师。”
他侧头朝身旁的人看去,便听得彻莲颤声道:“鸣儿他……何以将我忘了?”
无我大师沉默良久,斟酌着道:“这却也并非是失忆之故。莲小子,夺相密法除却当年唯一的大成者妄喜真人外,并无一人真正练至第八层;因此久而久之,世人便忘了这其实是玄门的修仙密法——练至第七层可教人青春永驻,而到了第八层,即便修炼者本身并无精进的意愿,也会自发融成仙核,返璞归真为化莲登仙而准备了。”
彻莲怔道:“是说……”
“他便是从青年重回少年,又要从少年重回孩提时代,直至化为襁褓中的莲子赴往那仙家的极乐净土了;也自然不再记得尚且还未与你邂逅时的种种。”
……
在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之后,彻莲仿佛已失了再感到痛楚的气力。
他看向那已远远地消失在林间小道中的少年身影,一如当初在幻境中看着那个纵火烧掉一切、毅然离他而去的年轻爱人,口鼻蓦地又流出搀和了蛙涎的毒血来。
抬手将那狼狈的血迹拭去之后,体内深入骨髓的毒液便也终于不再躁动,仿佛在嘲笑着他这个已是时日无多的可悲老僧。“……大师,”他平静地开了口,“我尚且还有几日活头?却是不必隐瞒,我自早已心中有数。”
无我大师看了看他仍隐隐透着乌青的面庞,终是叹气道:“三日有余。”
彻莲微微嗫嚅着,并未感到太大的意外。他抱起自己体温渐凉的双肩,周身已是感不到半分春日的和煦温暖,低下头来喃喃自语道:
“鸣儿若成仙……来世,却是还得缘相见么?”
无我大师赶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催动内力将他体脉间的寒气尽数驱除,安慰道:“莫慌,莲小子,却也并非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
闻言,彻莲终于稍稍打起一丝精神,再度用那希冀的眼神朝无我大师看去。无我大师捻着自己雪白的长眉,慨然道:“老衲既已为迦玉操劳了这么久的时日,却又如何忍心见你二人功败垂成?”
他道:“这夺相密法虽是仙法,可内里也只是一不算寻常的武功密法而已,对付起来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百年前武林还曾群魔乱舞之时,曾有不少用以迫害正道侠士的毒经药散,譬如一些极其霸道的散功丹,威力者仅一颗便可废去大能一层的修为,只需教迦玉服下一颗来,将那冗余的一层废去便是。只是……”
见他面露踌躇之色,彻莲便知晓此法断不会太过轻易,果真见无我大师迟疑了一下,又道:“这些散功之用的毕竟都是些邪道所炼出的□□,威力越大者毒性也越大,皆是些轻则功废重则丧命的霸道之物,还需我多花些时日去钻研一番,择一净化才行。”
彻莲便了然地垂下头来。
半晌他忽然剧烈地咳嗽出声,撩起衣摆在无我大师面前跪下,用沙哑而恳切的嗓音道:
“大师,莲小子自知此生已到此为止,本也不奢望能即刻与鸣儿破镜重圆;只待我轮回一世再入人间,不能两厢厮守的这些日子,还望大师能代我好生照顾着鸣儿。”
无我大师心中一惊,自觉经不起彻莲这一跪,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终是慎重地点了点头。
……
……
将自己的后事都交代稳妥之后,这命中余下的最后三日,彻莲便也过得很是安然。
他并不怪鸣儿未能一眼认出他来,毕竟要教这等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对一介鲐背老僧一见钟情,未免太强人所难;只是他坚信鸣儿定然还能似十年前那般想起他来,不论他还要为此再付出多少年。
他撑着已被毒液啃噬得千疮百孔的身子去梳洗沐浴了一番,努力使自己沟壑纵横的皮肤看上去丰盈一些,然后便穿起一身鲜艳的红裳,到他们曾经相濡以沫了整个冬夏的禅院中默默坐着,在春日懒散风流的日光中遥望着他那躺在树上睡午觉的鸣儿。
他知道自己这穿红戴绿的模样有多么荒唐可笑,却仍是隐隐盼望着这身打扮能使鸣儿想起一些什么,自顾自地在这穿梭着年轻僧侣的小道边从早坐到晚,不免会引来一些侧目。
而越鸣溪显然也发觉了这西堂长老的异样,虽也觉得这身红裳与他那老朽的容貌很是不搭,却并未似旁人一般露出那等古怪的神色来。一来他本就不是喜欢对他人评头论足的性子,二来能在这沉闷的古寺中看到如此艳丽的色彩,倒也着实新鲜。
虽然也隐约察觉到西堂长老会向他投来某种晦暗不明的目光,不过他此时毕竟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少年,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优哉游哉地待在这树上檐上睡个午觉,醒来便与同样无所事事的西堂长老说两句话,自觉很是惬意。
见鸣儿虽未能想起他们曾经恩爱的过往,偶尔掠过他的眼神却也从未流露出挖苦之意来,彻莲心中宽慰,已是不觉再有什么遗憾。
就教他这般看着鸣儿,直至明日的终结到来就好。
他摩挲着手中那串珍视了一生的舍利子,已打定主意要与它一同葬在岫宁山中桃花灼灼的南麓,来世再由自己亲自挖出,绝不会遗漏任何一处封存的记忆。
他看到越鸣溪从禅房外幽深的花圃中拔了几片草叶,此时正盘腿坐在屋檐上聚精会神地编一只草蚱蜢,恍惚间又想起了当年在幻境中那个总爱拿各式各样的小工艺来讨好自己的少年,唇边便漾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
夕阳西下,还似记忆里一般明朗的少年身影变得朦胧黯淡,感到自己的视野已经渐渐模糊起来,原本笼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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