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的理想国:成都物候记》第14章


看看,那时候长江南北战云密布,偏安一隅的成都就很休闲,那时他们还赋予了丁香后来在中国人文化观念中固定流行的爱情的意义:“豆寇花繁烟艳深,丁香软结同心。”什么意思?一来是诗人格了一下物,看到丁香打开花蕾(所谓丁香结),花瓣展开,这种两性花露出的花蕊,也就是雄蕊与雌蕊的组合都是那么相像——“同心”,并从此出发联想了爱情(也是同心)。但是,这么一种地方性流派审美生发出的意义,却在后来浩大的诗歌洪流中不甚显著,因为这个地方的文化从来不能顺利进入或上升为全国性的主流,当然,李白们,苏东坡们是例外,因为他们无论是地理上还是文化视野上都超越了地域的局限。所以,后人评花间词说:“嗟夫!虽文之糜,无补于世,亦可谓工矣。”
再后来,好多很好描写了成都的诗文都是外来人的杜甫们所写下的了,成都太休闲,不要说修都江郾这等大事,连写诗这样不太劳力费神的事,都要外地人代劳了。
以上,是我说丁香顺便想到的,对成都努力让自己符合休闲城市这个定位时,关于文化方面一点借古喻今的意见。
既然说了意见,索性顺便再说一点,这是有关这个城市的园林设计与道路街巷的植物布局。
人们常说,一个城市是有记忆的。凡记忆必有载体作依凭。城市最大的记忆承载体当然是一个城市的建筑。成都与中国大多数城市一样,要靠老的街(W//RS/HU)道与建筑来负载这个城市的历史记忆与文化意味是不可能的了,那么,一个城市还有什么始终与一代一代人相伴,却比人的生存更为长久,那就是植物,是树。对成都来说,就是那些这个城市出现时就有了的树:芙蓉、柳、海棠、梅、槐……这个城市出现的时候,它们就在这座城里,与曾经的皇城,曾经的勾栏瓦舍,曾经的草屋竹篱一起,构成了这个城市的基本风貌,或被写进诗文而赋予意义,或者院中,在某一街口,一株老树给几代人共同的荫庇与深长而具体的记忆,但是,在今天的城市布局中,这些土著植物的地盘日渐缩小,而从外地,从外国引进的植物越来越多。我个人不反对这些植物的引进,比如立交桥下那些健旺的八角金盘就很美观,而且因其生长健旺也很省事。池塘中和芦苇和菖蒲站在一起的风车草也很美观。街道上一排排的刺桐与庭园中的洋紫荆也不可谓不漂亮,只是它们突然一下子来得太多太猛了,大有后来者居上的意思。在我看来,其实没必要一条一条的街道尽是在这个非热带城市连气根都扎不下来的小叶榕,须知它们是挤占了原来属于芙蓉的空间,属于女贞和夹竹桃的空间,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属于丁香树的空间。这几日,正是丁香盛开的时节,但城中却几乎看不到成气候的丁香的分布了。一种漂亮的氛芳四溢的土著植物差不多已经从街道上消失了,退缩到小区庭园与公园,聊作点缀了。前天,被请到什邡去为建立地震遗址公园出点主意,回来路上,三星堆博物馆主人留饭,在博物馆园子里,看到几丛很自在,很宽舒地生长着开放着的丁香。但那里虽然在地理上还属于成都平原,毕竟行政上是在别的行政区划的地盘上。
还是今天,五月二号,到城北的植物园才看到几株漂亮的丁香。
出城进城,正在扩建的108国道都拥挤不堪,但让人安慰或者愿意忍受这般拥挤的是,改造过后就好了,而且道路两边的挡土墙上,就彩绘着扩建完成后大道的美景,我就想,那时大路的两旁,会有很多的丁香吗?
真的,让这个城市多一点土著植物,因为这些植物不只美化环境,更是许多城市居民一份特别的记忆,尤其是当这个城市没有很多古老建筑让我们的情感来依止,多一些与这个城市相伴始终的植物也是一个可靠的途径。植物也可以给一个有着悠久的历史的城市增加一些历史感。
第十四章 含笑 只有此花偷不得,无人知处自然香。
翻检照片,2010年拍摄含笑花开是4月4日。但那不是初开的时间。含笑花期长,所以,一篷篷绿叶中象牙色的花朵开始零星开放到盛开至少有一周多的时间。也就是说,在去年,含笑在三月底就陆续零星绽放了。而今年,拍下含笑的时间已经是四月二十号了。
原因之一,公历是外来的纪年法,不如土生土长的农历纪年那能准确反应中国的物候。原因之二,去冬严寒,好多露地越冬的植物都被冻得一下缓不过劲来。楼下院子中,有几株非土著的洋紫荆,往年虽然开花不好,且喜那偶蹄类动物蹄状的叶片形状美观,常常被阳光照得透亮,相当照眼。今年就不行了,直到今天,不仅未见新叶萌发,去冬冻萎的叶子,还一直在片片凋落。院墙外,一排高大的刺桐也是一样,往年此时,已开出串串红花,今年才长出新叶。但含笑是本土的温带植物,只管按照自己的节律替换新叶,萌发花蕾,绽放花朵。很多春花,特别是先叶开放的那一些,梅李桃杏之类,是很能造势的。没有开放之前,密集的花苞就一天比一天晕染出越来越浓重的花色,相当于一天比一天大声地发布将要辉煌绽放的预告。
和含笑同属木兰科的红玉兰与白玉兰也一样很声张。
含笑则不同,一丛丛立在路边。阳光明亮时,它们常绿的蜡质叶片闪闪发光,显出兴奋的样子。天气晦暗时,它们也喑哑黯然。但某天黄昏或者早晨,你走过那些常绿的灌丛时,突然就会闻到一股香。一股浓烈的甜香。就知道,是含笑应时而开了。这种甜香的味道,最与香蕉的芬芳相仿。所以,有些地方这花就有另一个俗名,香蕉花。但那是比成都更南的一些地方。成都人还是叫它的正名:含笑。
闻到这股甜香,再去细看那圆形的树冠,就看见密集的枝条间,互生的椭圆形叶片下,叶柄和树枝间的那个小小的夹角上——植物学上叫做叶腋的那个地方,一朵两朵的含笑,绽开了它小小的6枚肉质花瓣。花瓣淡黄色,边缘带着紫晕。从花瓣中央捧出的翠绿色的穗状花蕊,可以认出它是白玉兰红玉兰和优昙花的亲戚,植物学上属于同一科的植物:木兰科。昨天,去西岭雪山看杜鹃和珙桐,山上大雾,加上索道检修,什么都没看见,倒在花水湾镇附近村落附近看到厚朴正在开放。一朵朵硕大的花朵被高捧在枝顶。和其它木兰科植物相比,含笑则植株低矮,花朵碎小,而且不像其它玉兰那样同时开放,而是陆续开放,花期绵长。书上说,含笑花期可长达3到4个月,据我的观察,成都的含笑花期也一月有余,所以,从三月末到五月初,不经意就闻见甜香袭来,浸人心脾。
更令人喜爱的是,此花常在黄昏时分散发着最浓烈的暗香。因此宋代诗人邓润甫咏此花涓涓朝露泣,盎盎夜生春。
就是说它早晨凝着欲滴的清翠露珠,夜晚则用香气渲染盎然春意。
更有名的宋人杨万里更说此花是“无人知处自然香”。因此今天有人说此花的花语为:矜持,含蓄。
花语这种说法似乎不是中国本土文化。但我猜想,含笑这种中国本土植物,所谓花语,当不是西方人的定义,而是国人根据其特性附会出来的意义。
南宋人李纲写有一篇《含笑花赋》:
“南方花木之美者,莫若含笑。绿叶素容,其香郁然。是花也,方蒙恩而入幸,价重一时。花生叶腋,花瓣六枚,肉质边缘有红晕或紫晕,有香蕉气味。花常若菡萏之未放者,即不全开而又下垂,凭雕栏而凝采,度芝阁而飘香;破颜一笑,掩乎群芳……”
所以对这段文字感兴趣,因为:一、我们的古人,少有如此正面对花木形态进行描摹者;二、说明那时已经开始栽培含笑,而且是从比杭州更南的南方移植而来(“蒙恩入幸”,就是被南宋皇帝看上)。但成都是什么时候有含笑的,还不得而知。
在网上搜关于含笑的文字,得到几句,是近人苏曼殊写在小说《绛纱记》中:“亭午醒,则又见五姑严服临存,将含笑花赠余。”而据我多年经验,国人并无折含笑赠人的习惯。想必,他将此写进文中,是出于这位多才多艺后且深有佛缘的人对此花的深爱。正好架上有《苏曼殊诗文集》,翻检一遍,知道此文写于1915年。三年后,苏曼殊于三十五岁上去世,葬于杭州。
今天,有朋友在宽巷子招喝酒,早到了,就去看那间散花书屋。因为那里常常可以得到一些说成都的书,但翻开一阵,未见说成都花木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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