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一鹤》第3章


白鹤张开嘴,些许酒液顺着喉头流下,先是醇厚,接着香郁,最后是从肚腹上涌的滚烫。它知晓被逗弄了,气得直跺脚,嘴里呜呜咽咽叫着什么。闲云倒是不怕它醉倒,自捡回一枚灰突突的蛋那日起,他便清楚白鹤与一般鸟雀不同,更像是流落野外的普通孩子,聪明也是聪明,傻也是傻得可爱。
“以后莫要顽皮,幸好只是打翻香膏,若是在后厨打翻了热油,烫伤了可就要变成无毛鸡了。”闲云弯弯嘴角。
被再次教训的白鹤决定闭上嘴,转过身,死活不肯看坏心眼的这人。
闲云也不去哄,反正过一会,白鹤总是忍不住自己跑过来。这家伙最怕被他忽视,大概因为幼年被抛下,即使尚在蛋壳中晃晃荡荡,大概也懂了些,所以总爱撒娇,一直跟在他身旁。
果然,在喝下第三杯酒的时候,白鹤主动凑了上来,仰着脖子,委屈地用嘴巴碰碰闲云的胸口。
“小心。”闲云放下酒盏,今夜月色正好,微醺正好,不必多饮。他搂起白鹤,白白的一团显得格外可怜,走出小院时阿贵朝这边多看了几眼,听闲云说打算出门赏月后,便退了回去,并未跟上来。
沿着开了茶花的小道,一路芬芳,皎白的月光温柔地落在地上,扯出一缕细细长长的影子。尽管没提上灯笼,借着月光,能看清几步外的景象,还有绕着草叶飞舞的流萤,小小丛丛,闪闪烁烁,犹如天上的星子误入了人间。
是个散步的好时候。
天边弯月忽地被流云缠裹,晚风拂面,迟归的松鼠跃上林梢,吱吱喳喳叫个不停。林中发出鸟儿的叫声,此起彼伏,像在和应夜色,婉转动听。闲云还听到自己走过林地时的脚步声,包括不小心踩碎了一截开了花的枝,非常突然。清脆的声响吓得白鹤抬起脑袋,又受不住昏倦,只是啾啾叫了几句,要闲云别吵着它。
“听说白鹤总是单脚站着入眠……”闲云曲起指头,刮了刮白鹤脑袋上的绒毛,就是这些细小的地方让他明白自家的鹤确实不是凡类,“罢了,幸好是我养着你,便是精怪,也无妨。”
白鹤果真有些醉了,缩在闲云怀中打盹,昏昏欲睡,根本没理会抱着自己的这人想着什么,说着什么。
不过是些听不懂的诗句——
四月黄山茶,流萤入花丛。
春夜凉如水,人影过幽林。
第4章 04 稻田
绕过池塘,村中刚修了路,马车行过,车中人并不感到颠簸。
眼前连绵的稻田仿佛无边无际,水满插秧时,家家户户除了老人和帮不上忙的稚子,其余的人都在劳作。
良田百余亩,土壤肥沃,正好用作种水稻。
除了这些,每个佃户都会分出一小块地,种上应时的瓜菜,不仅能补贴家里的吃用,还能取个新鲜。南方水足,稻米长得好,瓜菜也鲜嫩水灵,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闲云来到这边已经快十年了,虽说是外乡人,但与佃户交谈时也能带上些当地的乡音,显得格外亲切。不熟悉他的人,都以为这是个书生,满腹之乎者也,待见着他下田察看新种下的秧苗长得如何,才明白先前看到的都是错觉。闲云往往自诩为商贾后代,除了农田,还经营着商铺、酒楼,一双修长如白葱的手也握得锄头,敲得算盘。
春日,生意盎然,满眼嫩绿,走在田埂上,闲云与村里的老佃户说着年景。“今年应该能有个好收成,仔细看着,别让糟蹋了田地。”听了吩咐,老佃户憨笑着点头,脸上的皱纹像山茶绽开了。
白鹤亦步亦趋,紧跟在闲云身后,偶尔被田间的鱼吸引住了,一跳一跳跑下去,叼起一小条吞了下去,美得连声叫着。
前几年,村里多了两三孩子,现在正是到处玩闹的时候,眼馋地追着白鹤,只是不敢去碰,怕碰坏了这精贵的东西。毕竟老爷将它看作宝,好鱼好菜喂养着,村里人都知道,昨夜爹娘还特意叮嘱过他们。白鹤倒是大胆,歪着头看了一阵,似乎很喜欢这些眼神清澈的孩子,一颠一颠走过去,挨个用翅膀在腿上轻轻扇了一扇。
孩子们乐得笑出声来,知道白鹤是在和他们玩耍,纷纷跑跳起来,躲着闹着。这声响惊动了前头走着的闲云,回头一看,发觉是白鹤和一群孩子玩乐时发出的声音,不由得感慨一句:“真是胡闹。”老佃户听出他话里的笑意,知道不是怪罪,便呵呵笑了:“都是孩子,年岁不大,最能玩到一块了。”
可不是,一只额上还未长好鲜红毛发的幼崽,与寻常人家的孩子相比,心性应是差不了多少。
一路走过,村里的女子也忍不住倚门偷瞧,看闲云身姿颀长,素衣翩翩,像戏文里说的俊俏郎君,眉眼间自有一段风流。哎呀,真说不清心头是酸是甜,似喜似怨。十五六的年纪很美,二十七八也是诱人,更何况闲云一双狭长的眼,不经意地看过来,不知道引动多少女子心绪。
然而,他也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女子美则美矣,比不得春日胜景,更比不得田间白鹤。
“前几日阴雨连绵,正好种了苗。”
老佃户来到自家打理的田地边,里头的杂草早被清除干净,种了一排排秧苗,生机勃勃。他们都是勤快人,看不得良田良种受糟蹋,从不曾懈怠过。闲云自然知道这些想法,也挽起袖子,伸手轻轻展开叶尾,果真汁水饱满,青嫩可人,都是被好好照顾着的。“不错,看来你们这家的田,收成又是今年的上等。”闲云直起腰,若没有大灾大祸,这话肯定是准的。
“都是老爷赐福,天时好啊。”老佃户笑得露出缺了空的牙。
闲云笑了笑,回答道:“勤快人,才有福气。”
“也对,也对!”
白鹤懒得理会聊起天就忘了它的人,瞅着空,一头钻入了田里,灵活地避开了稻苗,捉住了一条肥泥鳅。里头除了鱼虾,泥鳅也不错,田螺更是滋味十足,只是照白鹤的性子和本事,最后一样怕是没办法自己弄来。它带着两脚泥巴上来,踩出了一路印子,走到闲云身旁的时候,正好把泥鳅吞下肚。满心想的都是一个个不好对付的田螺,它蹭了蹭闲云的手背,示意对方替它捞一些好吃的玩意。
跟了一路的孩子们嘻嘻哈哈:“吃鱼了,吃鱼了!”
闲云却明白白鹤的意思,用帕子替它擦了嘴,对老佃户说道:“将近午时了,随意弄些饭食便可,只是阿鹤想吃田螺,找人捞一箩筐,今晚好做一碟让它尝尝。”说着,将钱袋递给对方。
老佃户急忙推拒,不敢接,只是连声应了:“都是些野长的东西,哪里值得了钱!”便没有收下,转头喊了不需干活的几个孩子,让他们捞田螺去。闲云劝不动他,只好将钱袋收好。
走过田地,便看到老佃户家的屋宅,不大,倒算是干净。门前有几只鸡溜达着,锄头随意地放在小院里,还有一堆劈好的柴。“我家大郎喜欢干活,连柴也要摆得齐整。”老佃户一边说着,一边露出灿烂的笑,他总爱夸耀自家的孩子,尤其是有出息的大儿子。
老佃户的妻也迎了上来,礼数周到:“灶上温着肉汤干饭,有新采的野菜。大郎也捉了鱼回来,蒸了三四条,都照老爷的口味放轻了盐。”她穿着有些陈旧的裙,头上戴着木钗,说话时不自觉微微低头,显得温婉娴静。
每回过来察看耕种的情况,闲云总是留在村中用饭,今日正好轮到老佃户家。老佃户的妻听说了消息,早早准备好了饭食,带着在家织布的两个女儿打扫屋舍。而阿贵看中的女子,便是这家的大女儿,名阿清。至于小女儿……则是对闲云纠缠不休的阿凉,此时正羞红了一张脸,躲在门后偷偷往外张望。
阿清知晓妹妹的心思,也明白老爷看待农户的女子,犹如看待一朵花,一片叶,便屡次劝她,也与老佃户提了她的婚事。阿凉不喜欢村口的阿平,不肯答应,只求得今日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老爷肯收她入房,便是好了;若是不肯,她也就死心。
老佃户心头有愧,叹息一声,只盼自家小女儿歇了心思,别惹怒了老爷。
并未等候多久,孩子们簇拥着进了院子,满满一箩筐的田螺被放在了木盆,加上足量的粗盐,大约半日便能让田螺吐净泥沙。白鹤似乎懂了是留给它的美味,一边叫着,一边昂着头朝后厨里看。闲云急忙将它抱回屋内,只因一桌简单的饭菜已经摆好,可不能放凉了。老佃户还打算开一坛酒,被妻喊停了,说等晚间炒田螺下酒。
这家的大儿子要晚上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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