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不帅》第47章


十四银影骑中的军师——擅长行军布阵的十岭是哑巴。
振聋发聩的声音,未必需要从喉咙中发出。人的心力智慧,才是世间的最强音。
“九个营也比不上一个苏同。他如此年少就睿智果断,谈笑用兵透刻人心,若出仕为官,不出三年五载,就会是隋朝的重臣。”阿史那永羿一鞭抽向身下的骏马,大笑:“这样的两个人联手在朝堂之上,宇文还有胜算吗!”
骏马嘶鸣一声,向前绝尘而去。
十四峥也翻身跃上马:“汉人有很多人才,看来,殿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坐山观虎斗。”
九州拉过五湖的马:“殿下在帮苏汤圆他们。”
此言一出,剩下的人都愣住了。
“殿下不出手,不是要作壁上观。”九州将银枪插在腰际:“我们这个时候出手,会让他们坐实暗通突厥的罪名——殿下要是不想帮他们,就不会对卓云行刺的事绝口不提。”

上山最后一日时遇大雨,山势险峻滑坡,人马不得不分几路而行。
君无意受伤行路,速度受碍,几个由明靖远安排同行的士兵也不等待他,都策马先行而去。
斜阳侵古道,马蹄踏起一地碎金。
从郊外进长安城,最近的就是南华门。一袭白衣勒马城门口,士兵们看清来者,立刻收刀恭敬道:“君将军!”
君无意纵身下马:“明靖远押送的犯人何时进城的?”
“……没有见过明将军。”士兵们面面相觑。
君无意眉峰微锁,一种不安的预感沉在他的心上。他受伤行路已慢了三四个时辰,按理明靖远早已经到了。除非他们根本没有走南华门——可是,他们又有什么理由舍近求远?
暮鸦黑压压的成群从城头飞过,遮住了渐沉的日头。
突然,一个胖娃娃从城门后飞奔而出,扑在君无意身上!
“舅舅!你回来啦!”
小娃娃乌黑的大眼珠喜气洋洋,衣领裤脚上都是泥,把君无意的胸前也印了一个泥人影。
君无意一怔,疲惫的眸子里露出惊喜温暖,将娃娃抱起来:“莫笑?——”
胖娃娃用泥手搂着君无意的脖子:“我和爹娘一起来长安的,娘说舅舅下山去了,要三天才能回来,我就天天傍晚来城门口玩,看舅舅会不会回来。”她指着一个士兵:“再晚一会,猫耳哥哥就要送我回去了。”
被指到的士兵面露赧色,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君莫笑只有七岁,已认得十几种刀剑,每次来长安都吵着左翊卫军年轻的兵将们和她摔跤。
“舅舅,你好久没有带我骑马啦!”君莫笑看人的眼神比一般女孩子大胆,撒娇的样子十足赖皮娇憨:“我们骑马回家好不好?”
君无意犹豫了一下,看到大眼珠里满怀期待,不忍拂逆孩子的意思,将她一把抱上马背。
“舅舅的马好快——”
“什么时候把剑借给我刻木船嘛……不能赖皮!”
“娘给你做了新衣服,很帅的哦。”
君莫笑高兴得不停说话,把一路的寂寞赶得半点不剩,君无意心中的不安,几乎被孩子的欢笑驱逐而去。
“就是这里了!粒粒客栈。”君莫笑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着一家客栈:“我和爹娘住在这里!”
君无意抬头一看,不禁失笑,客栈门口的招牌,用米粒圈成一个“迎宾”的字样,小孩子不认得字,米粒却是认得的。
将娃娃抱下来往里走,只见柜台后的掌柜突然丢下账本,跌跌撞撞的跑出来:“您……您是……是君将军?”
君无意停住脚步。
“我在皇城猎场见过您一次……您是我的恩人啊……”掌柜语无伦次,将油手在身侧搓不停:“您可能不记得了……去年我儿子被征兵到猎场,做‘虎人’,原以为没有命回来了,是您救了他啊!”
君无意对这个掌故已无印象,但大业五年御林猎场强抓“虎人”,老百姓冒死翻山到猎场,他却是记得的——他当下革职惩办猎场守将,一道军令禁了“虎人”,将所有人释放还家。
(作者注:虎人,让人披上虎皮在树林里逃逸,供王孙公子们射猎。)
“舅舅我们快进去吧。”君莫笑急着去见爹娘,用小手扯君无意胸前的衣襟。
君无意温和的问掌柜:“您儿子从军中退役之后,这两年生活可好?”
掌柜的眼圈突然红了:“本来是好好的……我这客栈做得红火,生意和长安城状元楼——正月客栈不相上下的,我儿子路子也在客栈里帮忙,但……”
擦了擦眼角的浊泪,掌柜摇头道:“路子前几天晚上出门,却无端端失踪了……到现在已经有五六天,还不见人影,已经报了官府——刑部苇侍郎是我老婆家的远房亲戚,听说刑部找人最在行,已经托了人去说,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苇侍郎?”君无意眼神一顿。
“是……”掌柜的话未说完,只见一个黄衫女子从客栈楼上下来,看到君无意时视线只稍稍怔了一下,便露出了笑容。
——君家的儿女都遗传了母亲的天然亲和力,掌柜满心悲戚,也因这个笑容而略感安慰。
“娘~”君莫笑欢叫。
“二姐。”君无意抱着孩子快步走过去,一点惊喜、一点暖意弥漫在视线交接间。
“我们也只来了这几日,你姐夫上街去买木头了,你也知道,他就爱捣腾那些雕雕刻刻。”君随心笑道:“莫笑,自己去玩,娘和舅舅说说话。”
“大人了不起啊!”君莫笑不服气的一瞪眼,却已经听话的从君无意怀里跳出来。
看到君莫笑蹦到后面的庭院去捉蜻蜓了,君随心怜惜的看着弟弟:“一路奔波累成这样,先去喝点热水。”
房间内,君无意端起瓷碗喝水,袖子被拽的一动,只见君随心“呀”地一声:“这里破了。”
衣襟不破,才是奇怪。君无意苦笑。
“长安气候常变,给你做了两件新衣,还是你喜欢的白色。”君随心含笑从衣柜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
女子的素手巧且柔,君随心为君无意换上新衣:“其实身在朝堂,不该总穿白色。纯白不能容一点脏,穿着多累?”
君无意在姐姐面前,和所有的年轻人一样,露出些稚气。
腰间衣襟一带,伤处顿时疼得紧,君无意可以纹丝不动,但肌肉却是不听命令的,君随心手中顿了顿:“又受伤了?”
“不碍事的。”君无意微笑。
“男人受点伤不算什么,只是,身边该有个会怜惜这些伤的人。”君随心摇头:“不能总让姐姐给你做衣服。”
说到这里,她似想起了什么,不禁笑道:“这几天小叶来和莫笑玩过几次,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心没肺的样子——你们也算青梅竹马。”
“舫庭就似我的妹妹。”君无意淡淡笑。
“还在想着她么?”君随心手中不停:“过去的终归是过去了。”
君无意心口一窒。
“你从小就是做什么都认真,”君随心为君无意将衣上的皱褶拍平:“认真是好事,但该放开的还是得放开。什么事在心里存得太久,都要成负担的——你容得下敌人,容得下误解,怎么容不下自己一丝忘却?”
“二姐……”君无意唇齿微启,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去宫里见过小妹了,”君随心说:“她不似以前爱笑,也长大了很多,进了宫中,被一桩桩规矩打琢成金枝玉叶,不能再有自己的形状……但小妹有自己的生存方法,哪怕不能一时惊艳帝王侧,也一定能生存下来。你不要小看她。”
君无意的眸子里细雨扬尘。
“你的肩膀再强大,也担不起别人的命运。君王之爱,朝夕可改,宫中女人把自己如火一样烧得旺,等柴薪一尽,又是什么境况?”君随心摇头叹息:“兰陵公主的母亲潇妃生前是何等荣宠,可她的死——有人说,是当年皇上与她出游遇到刺客,身边没有侍卫,于是抓起有九个月身孕的她挡在身前,当时她便被一剑穿胸而死,却是腹中的公主命大活了下来……”
君无意猝然抬头。
“无意?”君随心眼皮跳了一下。
只听君无意沉声问:“兰陵公主的母妃之死,二姐从哪里听来的传闻?”
“民间的消息,有时比朝中还多些,”君随心牵了他的手:“不管可不可信,这朝堂和后宫,都是如履薄冰之地。你还是得事事为自己考虑些。”
——公主的死因背后还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苏同踩进这样一趟浑水中,其间的凶险只怕比坠崖更甚。
南华门由左翊卫军看守,而离刑部最近的西瀚门,是右武卫看守。明靖远舍近求远走西瀚门,只有一种解释——他要刻意隐去入城的证据。
刑部大牢……
不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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