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拓》第15章


老白笑笑不答。
他出现在寺院的门口时,约是四岁的年纪。不知因何而来,也不知要往何处去。全身上下只一套粗布衣裳,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奇怪的毛笔。
方丈说他有慧根,便收留了他。而他当真如陆压所说,一心向佛。
只是这小寺院,上上下下也只有几个人,凡世生老病死皆有因果,全由天定。不出二十年,整个寺院就只剩下他一人打理。
说起来也怪,他内心静若止水,真如方丈当年所言那般,研习佛法,对很多佛经讲义都有自己的参悟。即使一个人居住在寺庙,也能够意气自如,并不对红尘俗世动心、放浪形骸。
偶尔去山涧挑水,他就顺便在河流边打坐,念经诵咒,永远都是不紧不慢,悠然自得。
一个人的生活要持续多久?他从没想过。
他只知道“若要成佛先作人,度已度人度众生。”这是他的信念,从记事开始便坚定不移,也许这就是方丈所说的“慧根”,他坚定自己有朝一日定会成佛。
旁的什么,他都可以不在乎。
仿佛就是要背叛自己的心念,终有一天,一女子站在峭壁的岩石上,桃花面,柳叶眉,明晃晃地对着他笑,那笑容明艳妩媚,连他也禁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和尚和尚!”那女子喊他,“你俗名叫什么,为什么我看你这么面善?”
“阿弥陀佛,女施主定是认错了,”他低下眉,不敢去看那女子,“小僧不曾外出过,也没有俗家名字。”
“哦,那就是我认错人了,”女子思考了一会儿,又笑道,“和尚你既然没有俗家名字,那你法号是什么?”
他在心里笑了笑,依旧没有抬头,回答说:“藏轩。”
不知从哪来的女子,同样没有名字。她祈求藏轩收留她,当晚就在寺院里住下。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他知道他们彼此殊途,自然不能同归。
佛堂里,一灯如豆,他静坐在佛像前,安静打坐。
她总是偷偷瞄着他,找出任何机会跟他说话聊天,他不回答,她也觉得无趣,但是一旦她想要走,都会找到各种不能走的缘由。
她迁怒于他,甚至现出原形来,戳破了屋顶,碰坏了佛像,还将佛堂弄得一片狼藉。
可她忽然发现,她根本奈何不了他。不知他究竟有多深的道行,居然能够不为她所动,好歹她也是快要千岁的蛇妖啊,他一介凡人小僧,怎么能……
……怎么能有那支笔?!
蛇妖拿着那支神笔,浑身颤抖着。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过,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只认出这是陆压曾经用过的笔,他用这支笔给若语蛇画出了人身。
“喂,和尚!给我画幅肖像!”蛇妖假装不知道,将那笔甩给藏轩。
然而他接过那支朱颜拓,只是又放回锦盒,好好放置了起来。她气极,趁着他下山化缘抱着锦盒跟着下了山。
原来只要跟着他,就可以离开寺院。原因呢?她依旧不解。
只要她做错了什么事,第一个出现的也会是这个和尚。“走。”他也渐渐习惯她的本性,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就会立即去找她,然后带她回寺院。
又是二十年过去,和尚苍老了许多,依旧不会生气,不会悲痛。
她依旧貌美,只是更加恃宠而骄。谁叫他任她大骂?!她偏要出一口气,不然那压抑得住本性、不去危害人间!
“你说,你是怎么得到这支笔的!”她去西厢房里把锦盒拿出来,在他面前往地上一掷,“要是叫陆压知道,还不拔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陆压。听到这个名字,他神色一凛。
看他神色有变,蛇妖得意起来:“怎么不说话?怕陆压?我告诉你和尚,我曾是陆压身边的神兽,你想拿这寺院禁锢我?看陆压怎么惩治你吧!”
“……阿弥陀佛。”藏轩躬身把笔捡起来,从容地放回了西厢房的桌子上,“从此以后,只有凡人能进得了这间西厢房。”
他说了这句话,蛇妖果真再也没能进去过。
再后来,他知道大限将近,是要圆寂的时候了。便叫来蛇妖,要她自己了结。
她怎么肯?不过要是他先走一步,说不定她就能离开这寺院了。她满心欢喜,催促藏轩快快上路。可是他怎么能放心蛇妖继续横行人间?
两人斗起法来,居然是和尚胜了蛇妖。蛇妖苦于没有更深的道行,只能被和尚坐在腿下面,直到和尚的身躯逐渐冰冷,也动弹不得。
藏轩和尚居然用他的身体用他的道行压了她近百年!
她每日哀叫嚎哭,可寺院处于荒郊野岭,没有人能听见。
她想,只要有人能够搬动和尚的身体,她就能够自由了!
可是没有人会搬动一个圆寂和尚的尸骨。
她想,若是有人能够用那支笔画一张皮给她,那她也能够逃出去!
可是来到寺院的人,多是胆小的妇女或者书生,还有赶路的车夫,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驾驭那支神笔。
她想,等到有人路过,一定不要轻易放过!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见到有人经过,就马上唤出元神,只要能吸得那人的精气来维持生命就满足了。
终有一天,来了一个半妖的书生。他取了那支朱颜拓,画出了他日思夜想的少女的模样。
蛇妖终于得到解脱,她拿了笔,逃也似的奔进了荒郊的树林。
还好那书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便继续赶路。蛇妖躲在树丛里看着他离开,猛地一道惊雷,寺院瞬间坍塌崩陷。
她和那书生都是一愣,但是只有她看到了,在坍塌的废墟之中,有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艰难地爬行了出来。
是哪来的白狐?蛇妖默默地望着他。
他亦回首,梨涡浅浅。
“从此,相忘于江湖。”他轻声说了一句,她似乎听得见,点了头。
我整理了所有的经过,才琢磨出老白与蛇妖若若的故事。当我讲了这些,再问老白时,老白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话:
“我为她,甘坐百年枯禅。”
灵药篇(一)
老白被天雷劈中凡胎尸骨,才得以得到解脱。
他在翠芙山养了百年,伤势还未痊愈。因为陆压先前说过不许他成仙,他依旧记着,几几乎快要自暴自弃了。
彼时蛇妖若若脱离了蛇的皮囊,成功抢来了凡间女子阿言的外表,化名若言。阔别红尘一百余年,她再一次行走于尘世,并不觉得陌生,只是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想要什么,她挑来拣去,又是几年过去了,她遇见一个和尚。
一如当初,山涧河流旁安详打坐的和尚藏轩,若言初见这个法号正清的和尚,也觉得面善。
待正清和尚自报来路,若言才想起来,对,他就是那年为她画出皮囊的书生柳云清。
若言有点欢喜,有点忧愁。她好像有些念旧了,整日多愁善感,活像当年的若语蛇。
“我还是去看看她吧。”某一天,老白突然对我说,“她那次害了阿言的性命,我还是觉得不放心。”
“你去便是,记得回来。”我没有异议,只是强调,“翠芙山是个好地方,你别忘了来路。”
“呵呵,”老白回过头来瞥着我笑,梨涡浅浅,“对于你来说,再好的翠芙山,有无名岛好么?”
我无言,讪讪地笑了。
老白懂我,知道我想师父了。
其实没什么要紧,只要我想回无名岛看师父,何时都随意,没有人拦着我。我只是害怕看见师父,害怕他那样冷漠的眼神盯着我看。
不知道师父理不理解我呢,可能不会吧。他已没有心,不能揣度得到别人的心事。
某些时候我会特别理解小蛇冷若语,那种靠的很近依旧摸不透心思的感觉,那种无话不谈偏偏避开某些不谈的感觉,那种根本就没有心力继续追逐的感觉……
她到底有没有回西湖去过呢?陆压究竟有没有等到她,我很想知道。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翠芙山的居处,就直奔西湖而去。
我想小蛇悲剧的促成,也有我的一部分。毕竟是我将朱颜拓扔进凡间在先,才能有陆压为她画皮,后来又去四海之外为她找到稳住元神和皮囊的办法,还让老白误以为我被伤害,受陆压迁怒……
朝西湖去的路,内心是忐忑的。好在我一心只想看看陆压是不是还在等——是已经等到,两个人继续遨游四海,还是他心灰意冷,早已经离去了?
西湖没有海的宽广博大,我去了,轻易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注:此为引用,出自《洛神赋》,作者曹植。'这几句用来形容陆压,并不是过分夸赞。他于凡尘俗世,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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