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2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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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呀!太假!”
“太……假……呀呀呀!……”
屈辱无告的泪,第一次从玉环眼中倾泻而出。
“太真也罢,太假也罢,”绯衣宦者笑够了,一脚踢开那散发,又冷冷地用目光制止着随从的狂笑,这才朝抽泣的玉环道,“从此皆休!哼哼,押往宫人斜!”
“快走!”
宫中小儿朝门槛内的玉环齐声大喝起来。玉环战战惊惊地凭着门框,挪动那无力的双腿,向门外走去。正当她要步下花阶时,观主却喝住了她:“把髻簪、素裙留下!”
不等她回过神来,两名香火道人已冲向花阶,一人按住玉环的肩头,拔去头上的玉簪,一人解去裙带,“呼呼”两下,象猎人剥猎物毛皮一般,将那“待度”素裙剥去,只留下一领月白绫衫,给她蔽体。晚风,比傍晚时分大,阵阵寒气袭来。失簪的长发,被晚风放肆地舞弄着;一股一股的寒气,钻入薄薄的月白色绫衫,刺得她浑身颤抖。那喝斥、撕剥、狂笑……撕扯着玉环那无比后悔的心。当她被宫中小儿猛地一推肩膀,跌倒在花阶下时,不禁放声痛哭起来。
“善哉,无量寿佛。”太真观主悲天悯人地唱着佛号,向绯衣使者道,“此乃清虚净境,还是请中使将她四人速速押往宫人斜吧!”
“婢子恳求中使大人,”押候在中使身后的仙音,这时也哭着,跪向中使哀求,“太真成长至今,未受过如此对待。眼下还是由婢子搀扶着她上路吧,中使大人!”
“求中使大人开恩!”玉瑶和念奴,也抽泣着,跪向中使哀请。
“哼,”中使斜睨了杨玉瑶、念奴,仙音一眼,把麈尾顺肩一搭,背着双手,走向倒在阶下的杨玉环跟前,用他那阴嗓冷笑着,道,“本中使早就知道你是个珍藏深闺的娇雏儿。可你也太要强了,要到天子面前去了!你这胆大撞天的贱人,还要等人来搀扶你么?哼哼,你还不给我起程!”说着,他猛地伸出手来,扯着玉环胸前的长发,往上一提,玉环护痛,顺势立起身来。
“上路!”
中使冷冷一声喝。又一拂袖,命玉瑶等三人立起身来。三人忙撩着裙裾,偏偏倒倒地立起,怯怯地去搀扶玉环。杨玉环一下子扑在三姊怀里,哽哽咽咽地说:“阿姊!我冷,我冷…”
玉瑶一听,揪心地一把搂着发丝零乱、浑身颤抖、泪水满面的妹妹,也哽哽咽咽地抽泣起来。念奴一边偷觑着中使和宫中小儿,一边匆匆解下自己的织锦半臂来,给悲恸的玉环披上。
“还罗嗦什么,上路!”
“快,上路!”
“上路?上什么路呀?”
黑洞洞的天,黑沉沉的地。被三姊和念奴、仙音你搀我扶,瘸躄而行的杨玉环,恍惚间,似乎又回到益州新都故宅的后花园里、凌云秋千架上。她双手拉着荡绳,念奴和仙音一来一往,轻轻推送……三姊,髻簪碧桃花,裙带曳于绿茵,对她笑说上路进京的事。她俏皮地眨巴着眸子,和三姊纠缠。
“你这疯妮妮呀!——我真把你给惯坏了!”
“嗯!”
“还‘嗯’呢,羞死人了!你呀!以为还是小丫头么?眼看就出阁啦!玉环!
“我听着哪。”
“张大人命章仇副使大人又来过了,钦差高大将军,催……不,请你快上路呵!”
“这才寒食么!再说,秋千刚刚造好,又中我意,我偏要清明过后才上路!”
“可高大将军……”
“大将军怎么啦!”玉环打断姐姐的话,“你不是说高大将军也听妹妹的么!”
“他不是听你的,他是听今上……要得天下人敬畏,环妹,你千万记着,不能失掉天子的宠幸呵……”
“呵!”三姊这句叮咛,这时竟那么清晰地回响在杨玉环的耳边。她品着这句话的滋味,忆着进京以来至摔琴忤旨以前的时光和眼前的种种情状,一下蹲在地上,后悔地号啕大哭起来。
三姊似乎明白妹妹为何悲泣,也沮丧地蹲下去,伴着她痛哭。
“既知此时悲苦,何必当初逞横!”那宫使冷笑着,不耐烦地令宫中小儿们,“交付给上香老妪去!”
随即,一溜宫灯离开了杨家姊妹,只有一个宫中小儿,提着盏油竭芯残的、被烟尘熏得半乌半黄的白绫宫灯,留在原处。大约见四人情状凄苦吧,他悄声说道:“汝等也休再烦恼悲嚎。事已至此,今上大施恻隐之心,让汝等能保全性命于人世,也真是天恩浩荡了!还是去斜中安置吧!”
在陡临羞辱之后,听见这几句温和委婉的劝导,玉环、玉瑶拭去泪水,睁开泪光盈盈的双眼,朝那宫中小儿感激地望着。念奴、仙音也忙拭泪,敛衽谢道:“谢谢阿哥怜悯我辈……”
“不要如此,”那宫中小儿苦笑着揖袖还礼,“你我都是苦命之人呵……时辰已晚,宫人斜就在前面不远,快请随我来吧!——灯,也快油尽光灭了!”
宫中小儿说着,上去搀起玉环、玉瑶姊妹,念奴、仙音也忙上前,扶着杨氏姊妹,随着那一盏忽明忽暗的宫灯,向前挪去。
忽然前头传来阵阵江涛之声。风,也更猛更凉了。远远地,出现了点点灯光。一声声凄厉的嗥鸣,伴和着凶猛的犬吠,从附近一片黑影幢幢的地里传来,玉环、玉瑶姊妹被这平生未见未闻的境地吓得紧相偎依,踉跄而行。
“那江涛声来自渭河,”宫中小儿察觉到四人的心情,稍稍放缓脚步,对她们说,“那些黑影是坟茔……夜里,多有野狐,绕茔嗥鸣……”
四人这才明白自己是在丛冢里行走,那悲苦的心更加恐怖。她们拚命睁大了双眼,顾盼着前后左右,紧紧追逐着那半明半暗的灯光。似乎那一线光明,能够驱邪镇怪。
突然,玉环觉得从那神秘而恐怖的黑幕里,一下子伸出了一支白骨森森的长臂来!她往后一仰,惊骇地呼叫起来:“呵!~~”
“怎么了?怎么了?”
宫中小儿,玉瑶、念奴、仙音赶紧扶着她,惊恐地询问着。玉环借着宫中小儿移过来的灯光,才看清那支“手臂”,原来是一枝伸于路中的、光秃秃的梧桐枝丫。这场虚惊,使玉环支撑不住了,她在三姊的肘弯里,在众人焦急的呼唤声中,昏过去了。
皇帝贬斥杨太真之后,仍然怒不可遏。连高力士在内的伴驾众人,见皇帝眼喷怒火,都暗自小心在意。那四名肩舆役仆,更是相互频频递着眼色,深怕小有闪失,祸及身首。掌灯宫娥的手,也抖个不停。从禁苑、西内到南内,路程原本不近,而此时,对于这些伴于君侧的人众说来,更似一条崎岖险道,永无尽头。
銮舆临近西内甘露殿时,天已经黑尽了。
一丛丛菊蕊,在明亮的宫灯映射下,以其百态千姿,闪入皇帝那因极度气恼而布满血丝的双眼。这西内的赏秋殿院,在南内未造之前,是历代君王、包括今上李隆基在内的秋季常幸之地。自南内建成后,金花落和沉香亭阁取代了它,成了皇帝的赏秋吟菊盛地。此时銮舆偶过此处,菊香扑面而来,皇帝积于胸中的恼怒之气,稍稍消释了一些。而绵绵数里的菊廊,又将他的心思引向了昔日。
那是他接受父亲睿宗禅让帝位的第一年,即二十六年前的玄宗先天元年。八月受禅,第二月,九月的重阳,便和皇后王氏在此赏菊。在殿堂阶前,观赏到了由国舅王守一贡入宫来的一品白菊。那菊色白如秋霜,晶莹洁净犹如白玉琢成。抬眼望去,好象仙姬披着雪白的鹤氅,又似雅好素净的少女不施红妆。王皇后见皇帝正惊喜地观赏这高雅的贡品,她不经意似地轻拂白绫袖。随着这拂动,一对卧于花蕊的白蝴蝶,象被风拂下的白菊花瓣,飘然离开花蕊,并翅飞去!“妙呵!”皇帝赞叹出声。王皇后一撩袆衣,跪了下去,畅声谢道:“臣妾谢陛下赐名之恩!”
“赐名?”
“陛下已赐此菊花名曰‘妙呵’!”
“哈哈哈哈!”皇帝赶紧扶起皇后,欢快地大笑,“花当名‘妙’,卿亦大雅呵!……”
“臣妾惟愿陛下万岁千秋,永如斯兴!”
皇帝不答,却暗含感激之情地携着皇后,是呵!那时,虽登大宝,但太上皇却仍依姑母之意、自掌着三品以上军国大政处置之权,而朝中七名宰臣,却有五名是姑母的私人,南北禁卫,也潜藏着姑母的爪牙……正象那诱人的白菊里,伏着难辨难认的白蝶。皇后的轻轻拂动,正似她平日里忧心忡忡的提醒。记得,皇帝在凝视贤后的簪菊高髻时,竟发现几丝银发,“伊二十来岁,已有银丝,可知伊为朕安危,度过多少不眠之夜,熬去了多少心血啊……”
……伊已作古。但那“妙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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