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249章


芸黄遍原隰,禾颖即京坻。
共乐还乡宴,歌此大风诗!
随着歌辞渐尽,舞童们又按乐合拍,漫舞漫讴,退入两廊。
至此,太子方飞袖扬笏,三呼九叩,祝毕,双手捧笏,献上贺表。皇帝颔首而笑,高力士走近李绍,接过笏上陈放的上寿贺表,放于轩侧长案上,然后将他扶起,在皇帝右侧的绣墩上归座。就在太子落座时,乐班又奏起《功成庆善乐》,舞童复步乐舞于殿庭,与前不同者,所舞为《七德舞》。
舞毕。高力士朗声宣告:“上公献寿!”
应着力士之呼,左右金帘内徐徐走出两班紫袍上公。随着继之重奏的《功成庆善乐》,这班上公掸袍整冠,捧笏山呼舞蹈。正襟危坐受拜的皇帝,突然记起当年首次庆祝“千秋节”时,在献寿上公中,自己的长兄宁王李宪、堂兄邠王李守礼、胞弟薛王隆业、歧王隆范……都齐在轩下山呼舞蹈。而今日,时辰依旧,殿宇依然,上公队里,却已不见他们的身影!皇帝脸上的笑意,显得勉强起来。“人世沧桑,人生无常呵……”心底涌起一层阴云,发出了这一声哀叹!“功成,庆善。而我虽为万乘之君,却仍未寻觅到不老不灭之道……难怪古来圣贤,也倡‘秉烛夜游’白云苍狗,转瞬间朕亦鬓露华发……短暂呵!岂止似白驹过隙!……”
“中书令奏诸州贺表!”
高力士的宣告声,把皇帝从乍然生出的郁闷中惊醒过来。他抬起头来,只见中书令已从右班走出,恭捧着关内、京畿、河南、都畿、河东、河北、山南东、山南西、陇右、淮南、江南东、江南西、黔中、剑南、岭南等十五道共三百二十八州府的贺表,走向轩下,随乐跪献。高力士上前接过,放回长案。李林甫叩拜如仪,归班站立。
“黄门侍郎奏祥瑞!”
高力士宣呼甫毕,黄门侍郎在热烈的《鸟歌万岁乐》声中稳步走向玉轩,如仪叩拜后,展表朗声奏道:
岁在壬午,时值千秋万寿圣节,臣于太极殿庭,特奏祥瑞十事于圣皇。
首者,正月甲寅,陈王府参军田同秀见玄元皇帝于丹凤门之云空,告以“我藏灵符,在尹喜故宅。”遣使出寻,即于故函谷关尹喜台旁求得之……
“呵!……”
“呀!……”
听着黄门侍郎朗声所奏的“祥瑞”,殿庭百官,仅仅屏息聆听而已,但在金帘下的左右御阶上恭立着的诸蕃国王、友邦来使,却无不轻呼出声,显露出惊奇和兴奋的神色。与此同时,朝贺左班班首站立的左相李适之,却把那张苦恼、焦灼溢于言表的脸,藏在笏板后。
无休无止的庆贺!……
频频出现的祥瑞!……
又一度参预庆贺、再闻祥瑞的左相,真想一头跪倒在玉轩之下,放声大哭!……
……自四年前皇帝从骊山温汤突然返驾西京、又荒唐地废误早朝以来,西叛吐蕃,北叛奚、契丹、霫,诸疆大不安宁;而域内百姓,或强征充边,或豪强兼并阡陌,就在京畿属县,已时有逃户。庙廊中,林甫专权,广引群小,栋梁之臣,贤良之士报国无门,徒唤苍天!……可他们还在庆,还在贺,还在喜奏祥瑞!……
今秋,好不容易谏得一纸黄敕,好不容易才躲过李林甫的“崔网吉钳”,将数百贤良,召至京师。本欲使这清新之风,涤荡社稷中污浊之气,谁知,仍未逃过右相操纵的崔网吉钳,数百贤良,尽被埋没,难举补天之臂!“野无遗贤,”反倒成了表贺的由头!
“可叹太白一腔报国热血、满腹忠君赤诚,却再不能上达圣君!……”想到这里,李适之竟忘了仪度的制约,一下子抬起头来,朝西市方面望去。他似乎看到,在那击瓯厅室里,绝望的李白,举杯豪饮,散发狂歌……
……
“太白,谪仙人!怎么了?怎么了?……”
左相又想起十天前的情景。在京东客栈击瓯厅室里,公孙金菊母女、李适之、贺知章、晁衡见去选院口试的李白衣冠不整,满身泥污、乍然返栈,众人一齐上前,惊诧相呼。
对此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的谪仙人,径直闯入室中,跌坐在席地上,拖曳着声音,叫道:“酒~~来!~~”
预感到李白在选院中受到重大打击和侮辱的李适之,多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贺、晁的眼光阻止了他的追问。酒,一坛坛,一樽樽,长鲸而饮,难解他心中的余愤。李适之欲夺李白举向口边的酒坛,“叭!”一声,那坛儿却从李白手中坠落于地,碎了。而谪仙人,也象被利斧砍断的一株大树,沉重地倒了下去……
当夜,李适之从应试者口中得知李白在选院的遭遇,尚未听完,他已拍案而起,若不是贺、晁和本府亲随苦劝,他真要冒闯宫门,捧本面君了!
原来,在点卯时,李白应卯之声未逝,吏部尚书、驸马崔隐甫突然喝令:“李白何在?”
“白在此处!”李白飘然出列,面对两位主考官,矜持地一揖袖、朗声而答。
“哼哼,尔就是李白!”崔隐甫冷笑一声,突然戟指骂道,“此乃圣君选贤之地,尔竟醉眼矇胧,满身酒气,含糊瓮声应卯,这还了得!来人呐!”
“喳!”
座旁衙役,一齐手扼铁尺,躬身答应。
“把这狂悖酒徒,赶出选院!”
“喳!”又一阵响亮的回应,皂衣红帽的选院衙役,一阵旋风般刮到被无端的侮辱弄得痴呆了的李白面前,推着、搡着、骂着,将他赶出选院……
“哼!这种酒徒狂生,与爷磨墨,爷也嫌他酒臭熏人呢,竟敢来此应试!”
“正是!让他与我打扇,我还嫌他蠢笨呢!哈哈哈哈……”
远远地,李白嗡嗡鸣叫的双耳内,传来这辱骂之声!
面对选院这一场风波,不少选试举子,手足失措,“对诗名远播海内、才识非凡、不少王公贵胄都争相与之往来的李白,他们皆敢如此对待!我等白衣士子,还存何望呵……”
口试时群情索然的状况,可想而知。
……
“哈哈哈哈!圣君在上,岂有遗贤在野?这,正是我等为人臣者,应雀跃敬贺于陛下者!快起草贺表吧!”第二天,李适之刚到政事堂,右相便满面春风地对他说道,“咋夕,林甫已与吏部、西台御史中丞等人,上表相贺了!哈哈哈哈!……”
右相的笑声,使左相实难按捺怒火,一击文案,指名怒斥道:“崔、吉二人,深负圣恩,排斥贤良,我大唐纲纪,岂能宽恕于彼!”
“呵?”右相一听,柳叶眉下一对仍不显老的秀眸,露着惊愕之色。有顷,他才记起什么似的,朝政事堂的楠木镂刻、金漆彩绘的内枋门处仔细环顾了一番,然后靠近左相,装作忧心忡忡而又满怀好意地低声叮咛道,圣上对此结局,甚为欣悦,公当小心在意才好呵!”
……
此刻,听着黄门侍郎那兴高采烈的奏报祥瑞之声,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想呕吐。就这时,肘部被人轻轻地一触。李适之转脸望去,触到了晁衡警告的目光。同僚、挚友的告诫,象一剂灵药,使他勉强克制住自己。然而,那黄门侍郎却还在奏告着最后一条祥瑞:“……五月,有自吐蕃至京,称陇上自去岁以来,出异兽如猴,而腰尾皆长,色青赤,迅猛。见吐蕃之人即捕而食之,遇汉人则否……”
“吾皇天威,神灵齐佑!臣等恭祝吾皇万岁千秋!千秋万岁!……”
不待侍郎奏毕,李林甫早闪出班来,朗声山呼,舞蹈而拜。这一来,百官也一齐随上丹池,山呼舞蹈。被人流卷上丹池的李适之,见黄门侍郎为迎合皇帝厌弃吐蕃、频相征讨的心理,造出这等“祥瑞”来不说,竟敢堂而皇之在大朝贺的殿庭前蛊惑人心实在使人难忍。李适之见诸蕃国王和友邦来使中,有人显出鄙夷的神情,他恨不得丹池突然塌陷,把他自己,连同那有损国威的巨大耻辱一齐埋葬!
左相觉得似乎经历了漫长的一生,那大贺祥瑞的仪典才告结束。他刚归于原位,便听高力士又朗声宣告道:“户部尚书奏诸州贡献!”
户部尚书在乐声中,捧着金箔红绫贡本,跪呈于玉轩前。接着,三百二十八州府的贡使,手擎金盘玉盂,盛着本州新获异品,依秩从殿东而出,于殿西而入,让皇帝一一御览。同时,户部尚书高声唱名道:“江宁特贡仙药:钟山白胶;都畿特贡仙药:太微紫麻;宣州特贡:金银平脱隔馄饨盘;辰州特贡:金鸡采羽袍;安德州特贡:八斗金镀银酒瓮;利州特贡:猩唇;巫州特贡:桂蠹;蜀州特贡:蜀祷炙……”
唱到后来,户部尚书已经声嘶力竭,而令中外瞩目、啧啧称道的海味山珍,精美器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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