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261章


“殿下,供奉之议,绝非危言耸听!”韦坚忙接上李泌话头,道,“想废太子瑛,因为右相所恶,虽作龟缩之计,终难逃右相刀钺;今殿下之立,又非彼意。若不早作筹备,臣虑彼牢笼大张之时,则我君臣后悔莫及!”
“早作筹备?”
“正是!”李泌也站起身来,揖袖轻声奏道,“眼下,今上对殿下尚善。而今上腹心大臣高力士,亦倾心于殿下。庙廊之中,尚有忠良贤士如李适之辈。更有蜀人李太白,新近承恩,极思游说万乘,一清海县!殿下若能如今上昔日身主东宫那样,振作心志,何愁无姚崇、宋璟、张说、王毛仲、李守德等文武贤良,前趋马首,尽涤妖氛!”
“如父皇昔日身主东宫那样?……”太子听到这里,喃喃自语着。突然,他浑身一个寒颤!似乎才明白过来似地急急寻思道,“他二人说些什么?要我在这东宫之中,也象当年父皇那样暗聚文武!……”想到这里,他一个趔趄,退坐在榻上。连眼珠都僵住了。
“殿下!”韦坚却以为太子大受震动,正在权衡,故忙奏道,“供奉之计,不容宜迟呵!”
“不容宜迟?”太子终于回过神来,汗如雨下,以焦急不堪的语气对二人诘问道,“甚么不容宜迟!方今圣君在上,乾坤清朗,朝野升平,你二人在说些什么呵!……”
李泌虽已料到会有如此结果,但仍掩不住深深的失望和沮丧,一头坐回墩上。韦坚却失措地呼道:“殿下!……”
“卿且退。”太子拂袖而起,朝乌木长案而去,“今后无孤之谕,不可擅入东宫!”
“韦尚书,快向殿下拜辞吧!”见韦坚被太子的这道口谕弄得一下呆愣在书房里,李泌忙轻拉他的抱袖,提醒他。
“臣,拜辞殿下!”韦坚这才稍稍回过神来,朝已握笔在手,对纸作斟酌状的李绍一揖到地。然后由李泌导着,走出了内书房。
“林甫已磨刀嚯嚯,殿下却怯懦如斯!今后,是何结局呵……”
李泌并不答理韦坚的哀怨。作为一个胸怀“平生志气遂良图”的“昂藏一丈夫”,他另有一番不能言诸于口的苦衷。二十多年前,同样是在这座宫院内,年轻的太子李隆基,和他的师友张说、刘幽求等面对诡谲风云,指紫薇而誓,志图中兴;今天,他自负才识不在张、刘之下,但所佐之主呢?……
不能佐主奋起,决不留栈宫阙。这是这位太子师友的操守。主黯而臣明,也可干出惊天动地的事业来:如诸葛之于后主刘禅。对李绍失望之余,李泌亦悲亦愤,亦哀亦壮地暗自计议着。尔后,应凭恃自己的智术为国除奸,不能再寄希望于东宫之主。与此同时,他却暗自祈祷着,希望皇帝圣聪复明,看出李林甫、安禄山等辈误国祸民之用心,使天宝这一年号,也能象开元一样,载入汗青……
第十九章
李泌对于皇帝圣聪复明的希望,随着岁月的流逝,日见淡漠。
首先是皇帝对于李林甫的宠恃,有增无减。天宝二年,崔隐甫因咸宜公主大病卧榻,不能去吏部视事,皇帝便叫李林甫兼领吏部尚书之职。不久,便出现了天下闻名的“曳白”丑闻,而林甫却仍宠信不衰!
原来林甫虽领吏部尚书之职,却将考选之事委于心腹宋遥、苗普卿两位吏部侍郎。这宋、苗二人为攀附李林甫、崔隐甫,当年考选竟将隐甫之子崔姡В阄卓泼住?br />
天宝二年应试士子达万人以上,考选入等者仅六十四名。这崔姡У难兜滦校て涓福碌谥谌酥校胁慌率碌氖孔邮偃肆细妫胱笙嗬钍手嘤诨实矍啊P诮沤桑迠'等六十四人召于南内南薰殿面试。结果,甲科首名的崔姡В殖质跃恚蠛谷缬辏粘〔幌乱蛔郑殖觥耙钒住薄话拙淼拇笮啊?br />
皇帝大怒。贬宋遥为武当太守,苗晋卿为淮阳太守。敕云:“曳白之徒,竟中甲科;选调之际,仍以托人!”但主选文选的李林甫,却仍安居相位。更奇的是:到了天宝三年春,李林甫还被皇帝“特进”集贤院学士、修国史上柱国!这样一来,李林甫的头衔,更加显赫了。
皇帝对安禄山的宠爱,两年来也日见其深。天宝二年正月,皇帝亲敕禄山晋京赏度灯节。这胡儿于南内花萼相辉楼西轩朝见皇帝时,奏道:“去年营州蝗虫食苗,臣焚香祝天云:‘臣若操心不正,事君不忠,愿使虫食臣心;若不负神祇,愿使虫散。’祝未毕,便见群鸟从北飞来,食虫立尽!臣请付史馆!”皇帝赞叹不已,立命史官记下,从此准安禄山谒见无时,重加赏赐,辞归,又加骠骑大将军!
天宝三年春正月,因太子李绍更名亨,安禄山特出兵将霫、奚、契丹三部北驱数百里,以开边功奏入贺。李林甫、崔隐甫、吉温等表贺皇帝镇边得帅,并称安禄山公直、忠孝。皇帝大悦,授安禄山范阳长史、充范阳节度使、河北采访使,平卢节度。余职如故。三月禄山出镇,皇帝敕中书门下三品已下正员外郎长官等,齐集鸿胪亭子祖饯……
当安禄山车骑如云、在百官恭送下徐徐离开鸿胪亭子后,天色已近午时,百官却未回府,全驱车马向东、西二市而去。原来时当春末,正是长安官民大赏牡丹季节。连日来,凡非朝会日、散衙之后,百官都兴致勃勃地前往二市观、买牡丹。上衙公干,也难忍议论二市见闻;得一珍品,更是眉飞色舞。刚才在为安禄山饯行,这胡儿对众人炫耀,今上昨夕于沉香亭赐宴,他见亭前有一株珍品,名曰‘一捻红’。高约三尺,花微红,系花鸟总使牛贵儿于去春在弘农郡觅得,献于皇帝。玄宗见其色艳、花大、花繁,十分喜悦,命牛贵儿捧献太真。太真见了,以手拈花,竟将指印留于花瓣上。牛贵儿忙请今上观之,皇帝大为惊叹,遂命贮盆于先春馆,不料今春花发,该品竟在新开花瓣上尽显太真指印!皇帝惊喜异常,即赐名“一捻红”。
听说今上正在对花新制一曲,度成之后,也要名之为“一捻红”哩!
“一捻红”,使惜花如命的文武官员着了迷、发了狂,所以刚送走安禄山,便迫不及待地纵缰驱车,去往花团锦簇的东、西二市,寻觅异品奇葩,以邀天恩……
东宫供奉李泌,怀着与众多文武颇不相同的心思,也到鸿胪寺亭子参加了对安禄山的祖饯。看着吉温等人对这位宠贵无比的紫袍边帅的逢迎,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发出声声冷笑。饯行结束,众官纷纷去往东、西二市买花,他本欲回东宫,不料刚走到坐骑前,太子宾客贺知章却走上前来,约他去西市一游。心绪不宁的李泌,不忍拂这位忘年交的好意,只好和他并马出了含光门,沿着太平、延光二坊间的南北大街,往西市而去。
这条大街因邻近皇城、中央各衙署,售花者也特别多,花的品种名贵的居多。为了保护盛开的牡丹,花商们还搭起了遮挡阳光的布帐。花丛四周,扎着竹篱,以抵挡尚有几许寒意的春风。几位绯袍官员选好几株珍品,正在付钱。花商殷勤地在对花洒水,以便运到家中仍然叶绿如碧,花鲜依旧。李泌留意细听,每株牡丹约值二十五六匹绢!“这,正好是十户中等人家一年所上租赋的数目!……”李泌忍不住长叹出声!他回过头去,正要向贺知章述说心中的忧虑,可他一看贺知章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年过八旬的老宾客,在李泌等挚友的心目中,极少龙钟老态。正相反,挚友们皆喜他老而不惰,童心长存。过去,左相李适之等人,在十分苦闷之时,总是怀着希冀解脱的心情,或投书宾客,召饮本府;或驱马登门,一诉胸襟。其结果,总能在他那妙趣横生的谈吐中,求得解颐一笑,忘去不少烦恼。但近年不行了。此老常道其老,差不多绝了与挚友们的交往。他那曾令人们羡慕、赞叹的一双清澈的眸子,也时常流露出无尽的惶悚和凄凉,银须白发,似乎也将昔日眉宇间的天真神韵掩尽。他,不仅显示出八十老翁的衰朽,而且令人心悸地感到了垂暮之气!
挚友们知道老宾客身上的变化意味着什么,无不暗自神伤。去冬,他终于上表辞官归回故乡山阴,同时还奏请度牒为道士!对此,李白是极不以为然的,他劝他仍应留在东宫,辅佐太子,贺知章只是苦笑。
李泌此刻回眸一瞥,竟见半倚马项的贺老大人,一双露着伤感之情的眼睛,恋恋不舍地顾盼着街坊两旁的房舍、林木、行人;那光景,分明是在痛苦的诀别。李泌心头一沉:“难道他今日特意邀我,也是为了和我作最后一次西市之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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