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第297章


这套编磬,是皇帝特敕宫廷将作监挑选制造乐器的高手,精选美玉佳石,经过近五年的琢磨调音,于去秋方才完工、赏给长于击磬的宠妃的。这套三十二枚、大小不一的玉石编磐,分上下两层,悬挂在磬簨横梁上。磬梁两端,饰着赤金龙形透雕。而承簨簨虡立柱,却是两根镶着造型怪异的长颈象牙怪兽的鎏金柱。这两头怪兽,昂着鹅颈;蛇头,耸着两根龙角,四足稳立地面,支撑着那生着双翅的虎身。磬架上层,按新钟均调悬挂着十六枚下呈半月弧形、上呈钝角形、两端为方形的大小各异的玉石磬,下层按姑洗均调悬挂着另外十六枚玉石磬。这套编磬,是专供《霓裳羽衣舞》伴奏之用的。一年来,贵妃和李氏三兄弟合作,加上皇帝多次参预,以这套编磬为主乐,重新谱写了《霓裳羽衣舞》的“散序”、“中序”、“曲破”和“长引”,使乐曲越发跳珠撼玉,铿铮动听。入七月以来,贵妃亲调磬音,应和舞姬们的节奏。并已奏请皇帝于今夜——七夕之夜,于长生殿内观看贵妃院中宫娥采女的乞巧穿针之戏,并观赏由编磬主奏的《霓裳羽衣舞》。
但是,本来对这套乐曲已深感满意的贵妃,今日握杵击磬,却总不将旋律渡向“中序”。尤其在散序第三节开始,李龟年横笛吹奏时,贵妃总觉得音韵顿失和谐。如是者十数遍,都是如此。
开初,她一直认为是编磬定调不准。因此曾令三位乐师暂停伴奏,独自从编磬的最低音“大羽”到最高音“宫反”检听了数遍,都未发觉玉磬调音失律。“难道是笛音不对么?”此时,长生殿院内已寂然无声,她屏息安神,准备着检调“散序”第三节的笛音。
直到她连自己细微的呼吸之声都可辨闻时,终于侧过头去,用那妩媚而又光采照人的双眸向三位宫廷乐师示意。三位乐师微笑着、恭敬地俯首致意。
她稍稍后退半步,举起槌杵,向编磬中间的玉磬敲去,奏出了清越悠扬、节拍稍缓的主旋律,在主旋律的袅袅余音里,她娴熟自如地用槌杵敲击着下层编磬,奏出低音与倍低音,进行烘托。随即,李寿年洞箫声起。这箫声,似仙阙凤鸣,庄重地召唤着百鸟翔集。随着箫声的入奏,乐曲向散序第三节过渡。李龟年运气横笛,徐徐伴吹起来,就在这时,贵妃陡然停住了击磬,吁出一口气来,以手中槌杵向李龟年一指,摇着头。那插于髻间的金步摇,随之频频颤晃,金光闪烁。李氏三兄弟突然明白了贵妃的心思,他们不约而同地望着龟年手中的玉笛,含着钦佩的神情朝贵妃笑着。
念奴见贵妃额间沁出点点汗珠,忙上前用绫帕为她轻轻拭去;仙音早从食榻上的九饤盘里,端过一玉盏蔗浆来,跪呈给贵妃。贵妃这时才发觉自己渴极了,接过玉盏,一饮而尽,刚从木榨床里榨出的鲜蔗浆汁,冰凉沁脾,甘甜可口。贵妃品着滋味,心里一动。她将玉盏放还仙音手中,对李龟年道:“卿这笛音当如蔗浆般甜润而微呈阴冷之韵,方可使本部之乐,进入佳境呵!”说到这里,她又垂首凝眸回忆片刻,轻拍玉掌笑道,“记起了!今春在曲江试调此曲时,是三郎横笛相伴的。龟年,卿那日也在座中,难道忘了那笛音的妙处么?”
“哈哈哈哈!”李龟年笑而不答,李寿年却大笑着走向贵妃,躬身说道,“娘娘!微臣替兄长抱屈呵!”
“抱屈?”贵妃纳罕地问道,“卿难道未听出龟年所调笛音,不如三郎么?”
“若说微臣兄长弄笛不如今上,微臣与兄长自不敢与天子比;但若以此笛来为娘娘磬音伴奏,则微臣兄弟却敢说,即便请今上调弄,亦难奏效!”
“此笛?”贵妃终于听出寿年的意思来了,忙问,“难道此笛并非让皇帝①遗笛?”
李龟年见问,忙将手中玉笛呈递贵妃,一边回奏道:“让皇帝遗笛,遵敕在中元节前,当送还原宁王府供祀让皇帝。”
贵妃“哦”了一声,并不检看龟年呈递上来的玉笛,却暗自忖度起来。
让皇帝,就是皇帝兄长、太尉、宁王李宪。于开元二十九年十一月辛未薨。皇帝因其“天下,兄之天下也;兄固让于我,”乃谥为“让皇帝”。葬于同州奉先县西北十里的“惠陵”。每岁七月十五日祭祀亡灵的中元节,皇帝除亲去宁王故邸追悼外,还要将宁王府珍宝玉笛送交宁王之子、汝阳王李菲浣诺压┯谌没实凵褡埃嫫渌ξ锕╈搿?br />
这时被李氏兄弟提醒,贵妃才记起宁王遗笛未在南内。就以龟年之笛替代吧,却又大不合意;奏请皇帝暂行将遗笛借出,供今夕之奏,似乎又有些不便……
“娘娘,”这时,念奴似乎看出了贵妃的为难处,笑着对贵妃奏道:“离中元节还有八天,今夜暂行借还宫中,供乞巧之乐,三郎定会应允娘娘的。”
“娘娘……”深知皇帝在这种事上别有心机的李龟年,听念奴之奏,一下敛了笑容,急欲谏阻;谁知仙音却拉开龟年,笑道:“看把你这大掌教吓的!管他什么让皇帝、让王爷,在今上眼里,还有让娘娘适意更为紧要的事么?娘娘,你就命念奴去奏请今上吧!”
贵妃听仙音这一说,笑靥里盛满了得意的笑波,她用笋尖般的中指,朝念奴额心处一点,道:“还不快去呀!”
“奴婢领懿旨!”念奴笑着,兴冲冲地出了长生殿院院门,提着裙裾,小跑般出了仙灵门,沿着龙池北岸,向花萼楼去了。念奴很快就返回了长生殿,向贵妃跪奏道:“今上敕谕不允所请!”
就在念奴跪奏完毕的那一瞬间,贵妃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俯身斥道:“汝重新奏来!”
“启奏娘娘,”念奴怯怯地伏地奏告:“今上闻奴婢奏后,敕谕不允所请!”
“哦!”贵妃这次终于听清楚了。她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李氏兄弟见状,忙跪下欲作劝慰,她却一拂袖,命道:“备凤辇,去花萼楼!”
“娘娘!”
“贵妃娘娘!”
见贵妃神色骤变,语气激愤,念奴、仙音意识到若不急切劝阻,贵妃又要闯下天倾地撼的大祸来,忙朝李氏兄弟,众舞妃、近侍、宫娥采女焦急地示意,一齐朝贵妃跪伏在地,呼喊、阻挡着。
望着身前身后跪伏于地的人们,听着他们的哀恳,贵妃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点;但是,偏在这时,仙音刚才说的那句话:“管他什么让皇帝、让王爷,在今上眼里,还有让娘娘适意更为紧要的事么?”却又响在她的耳边,她顿时感到受了天大的羞辱。
她,再也忍不住了:“念奴,仙音!”
“奴婢……在!”
“汝二人即将那玉笛与我取还!本妃立等那玉笛调磬!”
神情、口吻,透着不容迟疑的强硬。念奴、仙音急应一声,就往殿院大门疾走而去。
“念奴,仙音!”
二人刚出大门,却听身后传来呼唤声。二人一看,见是李寿年,委屈和焦急的泪水,夺眶而出。
“快别哭了吧!”寿年提醒二人,并环顾左右悄声道,“娘娘性情,你我皆知,万勿误事才好!听说汝阳王每岁中元节前后,皆亲守祭祀堂,你们且和王爷商量,暂借今日一用,夜间归还就是!千万别让今上知道才是。”
“只怕笛音也难瞒过今上!”念奴想到这一点,忧心忡忡地提醒寿年。
“那时自有娘娘担待了。今上在兴头上,想也不会责难借笛之事的。”
“但愿如此!”念奴哽哽地说着,和仙音拭去泪水,向寿年敛祍致礼,疾步出了兴庆宫。
“哼,‘敕谕不允所请!’哼!……”念奴,仙音离开长生殿后,贵妃蛾眉倒竖,凤眸含怒地独自上了殿阶,一掀珠帘,步入了伴月轩。玉轩彩梁上悬挂的白鹦鹉“雪衣使者”,见她来到,拖着金链,从鎏金架杆之左走到靠近贵妃的右边来,伸下颈来望了望,然后仰首娇声宣告道:“三郎,娘子回宫哪!接驾吓……”
一听“三郎”二字,贵妃忿忿地盯了那学舌的珍禽一眼,转脸向玉轩外火红的凤仙花望去。望着这丛丛凤仙,晨间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她兴致勃勃地在侍婢们的扶持下,送驾到此,三郎亲剪一枝喷砂客羽凤仙花,为自己簪在髻上。想到这里,她心里酸溜溜的伸出手来,将髻上凤仙一把抓下来,扔在轩下。“雪衣使者”被她的举动惊得张翅欲飞,却又被金链羁住,在鎏金架上扑腾着,又慌不择言地唱道:“启奏娘子!荔枝使到咧……”
“你胡说!你胡说!”贵妃一听,一抖长袖,向鹦鹉拂打着,“雪衣使者”“呵呀!呵呀!”地呻吟起来,在架上扑腾得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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